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鱼面疙瘩放在离烟面前,小烟烟推啊推:“我可以去外面吃的,这样多不好啊!”
毛毛摇摇头,非要这么伺候他家小妹儿。于是离烟就只能靠在床头,跟坐月子一样被她毛哥一口一口喂着饭。她记得这个味道,在美国的那个冬天,有个光头男人,站在那个公寓里,为她做了这样一碗属于中国的味道。那个公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有机会,她想回去看看,那是属于她的,很珍贵的回忆。
正吃着,盛爷电话打了过来,只要是关于哥哥的事情,离烟都是小心翼翼,她推了推碗沿,坐得端端正正。毛毛才不要管电话,捧着她的脸:“不需要这么怕他,他是你哥哥,他其实挺疼你的。”
离烟推推他,仿佛隔着手机哥哥都能看见他们在拥抱,小姑娘眼睛圆滚滚的:“你一点都不怕他吗?”
毛毛迟疑了一下,认命地接起电话。
盛赞说:“告诉你件事,保持冷静,三千巷要拆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毛毛从来就没想过有谁会敢拆了三千巷。三千巷里有他的家,有阿赞的家,有他们小时候所有的回忆。
可是,阿赞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的。
“谁?”
正在这时,毛妈和毛爸从外面气冲冲的回来,毛妈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毛爸一声声劝着。离烟和毛毛对看一眼,赶紧出去。毛妈抹着眼睛但是不肯说话,毛爸也欲言又止。
电话里,盛爷说:“离烟的爸爸,在三千港有一个项目。”
“……”毛毛握着电话低头看,离烟蹲在毛妈身边,满脸担忧。
“为什么?”他问。
“你知道的。”盛爷说。
“先这样。”毛毛挂上电话,把离烟拉起来,低声道,“你去给妈妈洗条毛巾擦脸。”
“哦好!”离烟飞快地跑进浴室。
毛毛蹲在离烟之前的位置,仰头看着毛妈,慢慢地摇摇头。
毛妈的声音委屈极了,但是怕里面的离烟听见,刻意放得很低:“我知道的,所以我一直忍着,不是她的错。”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不是吗?
毛妈哭完这一顿就看开了,家里有儿子,有干儿子,他们俩说什么都不会让老家就这么被拆掉的。为了不让离烟知道,毛毛都不敢撇下她出去,只能在半夜里给盛赞打电话商量。
盛爷也不敢让团子知道这件事,跟毛毛一样躲在外面商量,他说:“向德集团准备在那里建五星级酒店,这是之前就订好的项目,但是地址突然变成了我们家。”
毛毛低吼:“他手眼通天了吗说变就变!”
盛爷慢慢嗯了声:“楼家就是手眼通天,离烟的爷爷是将军,虽然人走了,但这个派系里的关系都还在,多少人都得卖楼家一个面子。”
“那现在怎么办?连你都没办法吗?”
盛爷幽幽地:“把离烟还回去。”
“我草!”
“我是说真的。”
“放屁!”
“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就是在逼你交出她。”
不管事情会变得多么糟糕,毛毛都没想过用他的离烟来解决这件事,虽然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但他说什么都不会放手。
“别让离烟知道。”毛毛说。
“为什么?怕她跑了?”
“不,她不会跑,只是她会很伤心,我不想让她伤心。只要不回三千港,向德集团要拆了三千巷的事就能被瞒住,阿赞,人我不可能交出去,所以我们得想其他办法。”
电话那端,盛爷满意的笑了。
这种试探,真是屡试不爽啊!
每次看见他家阿毛表决心,怎么就这么想笑呢?
“我爸爸要拆了你家?”毛毛背后突然有人发出这个问句。
毛毛猛地回头,看见了原本应该乖乖睡觉的离烟。
毛毛来不及否认,又听离烟问:“是为了我对不对?白天毛妈一直哭,也是因为这件事对不对?”
“宝贝……”毛毛伸出手去。
离烟啪地拍掉:“毛哥这件事交给我,谁都不许插手!”
大半夜的,离烟冲出家门,毛毛追着她,在路上拉住了她的手,他低下头细细地端详,她没有哭,是他没见过的决断。
“没事的,都会好的。”毛毛晃着她的手。
离烟抬起头:“送我回家好不好?”
毛毛问她:“回家就见不到我了,还要回去吗?”
离烟甩开他的手,站在路边拦车。她穿着睡裙,光着脚,气急败坏,在路边只站了一小会儿就有车停下。离烟原本是要做前面的,忽然被毛毛推到后座上,司机就呆呆看着原本可以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妹儿变成了一个八尺大汉。
城中最贵的别墅,别墅中位置最好的那一栋,离烟毫不客气地把所有人都吵醒,楼向德穿着睡袍下楼来,看着终于肯回家的女儿笑了。
“回来就好。”他说着,让后面跟着的男人:“你出去。”
一直没说话的离烟牵住了毛毛的手。这是对于父亲无声地反抗。
楼向德危险地眯起眼:“离烟,所以这是你的答案?”
“不许你动三千巷。”离烟如一只斗鸡。
“这件事要看你的表现。”
从小到大的委屈,愤怒,忍耐,此刻再也忍不住。离烟闭上眼大吼:“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爸爸。”
“你真是越来越没有教养!”
“不许你这样说我,我很好,因为爷爷把我教得很好,你对我只有生恩没有养恩,你好卑鄙,我讨厌你!”
楼向德惊呆了,从小听话懂事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实在是让他意想不到,他一把扯过离烟,不让她跟毛毛站在一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
离烟甩开他的手:“为了我,所以要毁掉别人的家吗?为了我,所以要把我嫁给不喜欢的人吗?为了我,所以连爷爷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为了我,这些真的都是为了我?”
楼向德顿时哑口无言,是啊,他都是为了她啊,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
“烟烟。”楼上走下来一个女人。
离烟咬着嘴唇,这一幕何其熟悉,接下来,妈妈也要帮着爸爸说话了吧?从小到大,他们一直是这样对她的。
曼文看起来气色不好,似乎是睡了一觉起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似乎是瘦了许多,身上的袍子空落落的,她的嘴唇苍白,手指细瘦,她攥着离烟的手说:“这件事我事先不知道,但妈妈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能拆了三千巷。”
离烟整个人震了震。曼文的目光中有很多她认不出的东西,那么深,那么真。离烟张了张嘴,想叫妈妈,可嗓子却很干。
“我保证。”曼文捏了捏离烟的手,撑起一个笑。
离烟转向楼向德,楼向德猛地推了曼文一下:“你发什么疯!”
这一下,连着离烟一起踉跄。但有一双结实的手臂,接住了两人。只是一瞬,毛毛似乎觉得曼文对他笑了笑。
曼文轻轻拂开毛毛的手,走到楼向德跟前,她说:“我没发疯,烟烟说得对,我支持她。”
“她得回来,她得嫁给文博,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改变!”
“不。”曼文摇摇头,“她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曼文转回来看着毛毛:“带她走。”
离烟和毛毛同时愣住了。但毛毛紧紧抓住离烟的手,领着她走出别墅。一走到外面,离烟就哭了,憋了那么久终于哭了出来。毛毛在车里抱紧她,一下一下的亲吻她的脸颊。
离烟紧紧攥着毛毛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
毛毛慢慢松开她,将她摁在靠背上,替她绑上安全带。争吵声从别墅里传出来,毛毛踩了油门,不让离烟听见那些。
三千港,海边,毛毛牵着离烟站在岸边,海风卷起离烟的长发,一下一下撩着毛毛的手臂,他挨过来,检查小妹儿有没有哭完,一双大手从后面抓起那把长头发,卷在手心里。
海浪一个击打拍上来,离烟忽然又很难过:“爷爷死了以后骨灰撒进海里,我都找不到他了。”
毛毛知道爷爷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对他说过的,小时候与爷爷的点点滴滴,他从没忘记过。
“在这里。”毛毛说。
离烟瞭望远处的海,问他:“他是不是正在看着我?”
毛毛搂过她:“恩,当然。”
两人无言地看海,毛毛时不时亲吻离烟的耳朵,这时,电话响,毛妈在那端哭着说:“你马上带烟烟来医院!她妈妈昏倒了!”
毛毛低头看着离烟,离烟正在做口型:“毛妈?”
毛毛收起电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带着离烟坐会车里,踟蹰很久:“我想给你说个事,这件事我比你知道的早,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离烟摸了摸毛毛,还有什么呢?
“你妈妈生病了,现在在医院。”
“……”离烟不敢相信毛毛说的话,手指指着来时的方向,“我妈妈没有生病,她好好的。”
“我们走后,她晕倒了。”毛毛捧着离烟的脸,“哭一下,等等过去就别哭了。”
离烟的眼泪顺着淌进他的指缝中,小小的人儿一下一下无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