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亲下去的时候,察觉继鸾小小地躲了一躲,却居然没有一拳打过来或者直接翻身下地,这便是一个明显的进步、或者说妥协了。
三爷心头砰然而动,就好像是一只手搅乱了春水,柔柔地,带一丝痒,鼻端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不知不觉地就把人的腰给揽住了。
继鸾武功底子好,一把腰也练得柔韧弹性十足,握在手中似乎能感觉到身子里头那股极惹人的活力,勾得三爷口干舌燥,欲罢不能。
他的舌尖探入,索取,想要更多,气息咻咻之间,已经把人压到了床上。
“三爷!”继鸾脸红耳赤,舌头也不似是自己的了,已经被他吃了去,仓促里发出一点儿声响,沙哑而含糊。
楚归半张着唇抬头,一手压在继鸾腰间,一手抚过她的脸,凝眸看底下的眉、眼,他的心在胸膛里头,跳的极不安分,双耳似乎能听到那鼓点似的声响,催人似的。
目光相对刹那,继鸾挽回了些神智,满心只觉得这不对,可是身子却像是被麻痹了一样,手指头都有些酥软,她闭了闭眼睛,本能地想要逃避,似乎不看就万事太平。
“鸾鸾……”楚归觉得手底下的脸颊润泽,是一种令他迷醉的温度跟触感,他像是干涸的禾/无/错/小说苗渴水一样盼她。
自从战事吃紧,楚去非殉国之后,三爷整个人就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有件事楚归没对任何人说过,在得知楚去非出事的时候,他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即刻冲去战场,就算是死,也要跟哥哥死在一起,总之让一切有个结束就行。
与其留下来承受那些无休止的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宁肯就轰轰烈烈一了百了地跟他同去。
有几次他几乎冲出了厅门口,喉咙里那句喝令老九召集剩下人手跟鬼子同归于尽的话几次即将脱口而出,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死不是最可怕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支撑他到现在的是他想要复仇的熊熊信念,让他忍辱负重的是骨子里的那股决烈永不服输,但让他觉得感激的是,幸好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
在木讷空洞之余,他有一种还在活着的感觉,于是就算是面临最险恶的局面,身陷最不堪的环境,因为身边这个人还在,他仍旧得感谢上苍,并未将他置于至绝望的境地,就像是在寒冷的深渊与无边的黑暗里,仍能见到一缕暖意,一点星光。
楚归望着继鸾,一眼不眨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他爱她,先前是一种男女之爱,但到现在,又更不同。
楚归也知道,没有什么比现在更清楚的知道,继鸾原本是不爱他的,就算是在现在,她心里未必也是像是他爱她一样地感觉……
自从大变之后,楚归整个人似乎也比之前更清醒了许多,在这种境遇里,他知道继鸾之所以留下,或许一方面是感激他送了祁凤走,一方面是因为当初的誓言……要跟着他。
到现在,或许还有楚去非的原因。
绝不是因为她爱他之故。
楚归都想的很清楚。
或许……她心里是有些喜欢他的,但却不似他爱她那么多。
他渴望,却不奢望。
楚归知足。
因为她仍旧留下来了,在这个兵荒马乱人人自危的时候,在他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她还在。
她虽然是个女人,但却比男人更加一言九鼎,她说留下来陪着他,那便一定会留到最后。
何况她这么信任着他。
不管是不是关乎一种男女之间的“爱”,楚归是感激的。
因为这份清醒而喜悦的感激欣慰,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欺她迫她。
楚归看着她,眼睛却一点一点红起来,有泪不知不觉地,薄薄地笼着,随着他目光转动而闪烁,看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
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滑到她的鬓边,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却没有再做其他。
他只是极尽温柔地将她抱住,在她耳畔低低地:“你要记住……三爷喜欢你,你答应永远陪着我,我也希望永远都跟你在一起,鸾鸾,你要记住这句话。”
继鸾被他拥在怀里,却有种奇异的安稳感,她怔了怔,隐约明白了三爷心里想什么:“我知道的,三爷。”她低低地回答。
楚归闭了双眸,在她鬓边轻轻地蹭了蹭:“睡吧……放心,我不会……趁机欺负鸾鸾的。”
继鸾听着他柔肠百结略带叹息的那一句,没来由地红了脸。
她待他一片赤诚,他不会玷污这片心。
有那么一句老话: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目前他报不了更多,只也以一片真心相报而已。
果真如楚归所料,很快锦城的百姓便传遍了楚三爷当了汉奸的消息。事实上从日军进驻后,密斯李来见楚归的时候,流言已经散了出去,传闻楚三爷要降给日本人了,但毕竟只是传说而已,于是相信的人也只一半一半,但那日楚归去赴那鸿门宴,众目睽睽下大家看了个清楚,又加上杨茴峰那一场大骂,于是这罪名跟骂名算是落实了。
何况在此后一连数日,楚三爷同日军首领坂本少将一块儿参加了几次公开活动,貌似狼狈为奸相谈甚欢,令人侧目……
现如今人人提及楚归,往往还伴随着一口充满鄙夷的唾沫。
在有一次的“维和共荣”活动上,台下不知从哪里飞出好些碎石臭鸡蛋,袭向台上的坂本跟楚归。
当时继鸾离得远未曾及时挡住,三爷挨了一枚臭蛋,显得有几分狼狈,坂本大怒,命人捉拿捣乱之人,一时现场混乱,继鸾飞身上前护着三爷退场。
自打继鸾认得他,三爷便一直都是一副衣冠楚楚不染纤尘似的模样,哪里会如现在这般,这几日继鸾明里暗里也听了不少唾骂,此刻见状,忍不住有些难受。
楚归对此倒是泰然自若,回家洗了个澡,大概是瞧着继鸾有些情绪低落,便道:“乖,这还是轻的,下一回或许就换了真枪实弹了。”说的明明是性命攸关的事儿,却一副淡然无谓的口吻。
继鸾向来不善言辞,见状便只好说道:“委屈三爷了。”又道,“下回我一定看着……”
楚归将她一抱,笑:“好鸾鸾,就算是天底下的人用唾沫淹了我,有你在,三爷也不在乎。”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密斯李来访。
这一阵儿楚归跟坂本打得火热,自然跟密斯李不少见,但她亲自上门却还是头一遭。
人入内落了座,楚归道:“水原少校大驾光临,实在蓬荜生辉,不知道是不是少将有什么新的指示?是需要壮丁呢,还是要钱呢?”
密斯李笑道:“三爷,你对帝国可真是忠心耿耿,我很欣赏,但是我这次来是为了私事,跟少将无关。”
“私事?”楚归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密斯李不错眼地看着楚归:“三爷既然跟我同一阵线了,那之前的一些事大概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我新在大胜关那里置了座宅子,想办场宴席作为入宅窒息,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三爷过去喝杯水酒?”
楚归一挑眉:“这是好事啊,少校可以派了个人来说一声儿,到时候我当然要到场的。”
密斯李见他一口答应,很是满意,便笑看着他:“三爷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那好,请帖我会派人送来,到时候我就恭候三爷大驾啦。”
楚归笑得三分荡漾,连声道:“一定一定。”
两人目光相对,密斯李只觉得三爷双眼含情,流光溢彩地十分动人,一时令她心中也蠢蠢欲动,碍于厅内还有他人,便只暂且按捺。
三日后密斯李新置的宅子张灯结彩,锦城有头脸的人物们纷纷登门道贺。
众人济济一堂,于觥筹交错里营造出一片太平无事的错觉,酒过三巡,忽有一个仆人来到楚归这桌上,将个字条偷偷地给了继鸾。
继鸾莫名,把字条打开,瞧见里头的字,脸色一变,便悄声对楚归说道:“三爷,我有点事,三爷容我先离开一会儿?”
楚归正捏着杯子,脸儿红红地,闻言淡淡扫她一眼:“去吧,只别耽误了,早点回来……”
继鸾答应了,匆匆转身离开。
继鸾转入内堂,有些仆人低头走过,无人理她,继鸾站住脚看了会儿,便又往内,不知不觉拐进一所院落,一抬头,却看见上头有人冲这边招了招手。
继鸾略一迟疑,终于快步无声地上了楼,在廊间第二扇门前停下,将门一推。
里头有人说道:“快进来。”继鸾听了这个声音,便不再迟疑,推开门迈步入内。
大胜关这边儿多是老房子,密斯李所得的这座,却是先前林市长家的。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继鸾入内,却见在屋里头桌子前端坐着的那人,居然是柳照眉。
“柳老板……”继鸾唤了声,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她想早就见他,却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见了,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继鸾便只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
说话间柳照眉已经起身,将房门掩了,十分小心似的,才回身说:“你来的时候可有人看到?没有人跟着你吧?”
继鸾想了想,便摇头:“无人知道,我连三爷也没告诉。”
柳照眉便看她:“为什么不跟三爷说?”
继鸾沉默了会儿:“三爷……”
柳照眉却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儿,手抬起在她肩头一按,又顺着肩头滑到她手腕上,最后竟握住了她的手,他又问:“怎么不跟他说?你是怕三爷知道了……会不让你来见我?”
继鸾咳嗽了一声,忽然间目光往下:“柳老板……”
“你不说,我也知道,”柳照眉却望着她,柔声道,“你心里还有我,就是怕给他知道……”
继鸾哑然,默默地只说:“柳老板,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柳照眉微微一笑,才松开她的手回到桌边,道:“是,也不是。”
继鸾道:“三爷在堂下等着,我还得回去……”
柳照眉道:“别急,三爷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你的。你过来坐,我还有话说。”
继鸾只好走到桌子边上,柳照眉倒了杯茶放在继鸾跟前,手指在茶盏中一浸,悄无声息地沾了水,在桌上极快地画了一画。嘴里却说:“其实继鸾你心里也知道,三爷其实……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三爷了。”
继鸾看着桌面儿:“柳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柳照眉冷冷一笑,手指沾水,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三爷如今一心跟着日本人,你难道不知道外头的人骂的多难听?难为你竟还跟着他……继鸾,你听我说,现在不同往日,只要你愿意,我有办法让三爷放你。”
继鸾皱了皱眉,含糊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三爷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身不由己……”柳照眉哼了声,“瞧他跟日本人打的火热,却瞧不出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地方,你可别说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继鸾便道:“柳老板,这个不能乱说。”
柳照眉微笑:“怕什么,这儿又没别人,何况就算他是假意的,跟我也没什么相干……你该知道,我留心的只是你,看你跟着他受些唾骂委屈,我心里不平而已,先前还以为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呢,谁知道还不是跟我似的……”说到最后一句,便轻声一叹。
“柳老板……”继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又不便提这个:“柳老板你方才说可以让我离开三爷,是真的?”
柳照眉道:“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他怎么会答应?”
柳照眉慢慢说道:“答不答应,还不是日本人一句话的事儿?”
继鸾皱眉,有些犹豫般地:“柳老板你的意思是,可以让日本人出面?我觉得……这好像不大妥当。”
柳照眉想了会儿,便说:“不用日本人出面也行,现在这非常时期,三爷又没了楚去非当靠山,只要我们抓住了三爷的把柄,不愁他不乖乖放了你。”
“什么把柄?”
“譬如他表面上投诚日本人,实际上却……”柳照眉的声音越来越低,人却靠近,探手挽住继鸾肩头,“当初是他逼迫你低头的,现在大好机会在前,你也不必再为他卖命,继鸾……”他的声音本就温柔,如今更带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继鸾脸红耳赤,低低咳嗽数声:“柳老板……你让我……咳,想想,我……还是先回去伺候三爷……”
“伺候他什么?”柳照眉却不放人似的,手臂将继鸾搂紧了,带着笑似的低声在继鸾耳畔说道,“他如今有人伺候着呢,不用你去……”
楚归喝了两杯酒,不见继鸾回来,堂前几个生旦正在咿咿呀呀地做戏,有人便道:“看别人的戏到底没趣,若说起锦城戏曲界头一号的人物还得是柳老板!对了,怎么不见他人?”
另一人窃笑,低低说道:“你却是找死,谁不知道柳老板跟了如今这位水原少校,正春风得意呢,还敢让他出来唱戏?”
楚归听了,便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正握着杯子无聊地转,却听耳畔有人低笑道:“莫非是我冷落了三爷,让三爷在此这般无聊的?”
楚归回头,正好对上密斯李一张笑脸,手中还握着个酒杯,见楚归回头相看,便又道:“我这杯酒是来敬三爷的,是不是来的有点儿晚?”
楚归见是她,便也笑道:“水原少校说哪里话,不晚不晚!我也正想敬你一杯呢!”
密斯李将杯子往前一探:“那我跟三爷可是心有灵犀了。”
两人轻轻一碰,都饮了半杯。
密斯李见楚归痛快喝了,脸颊红红地,别有风情,便又笑:“酒都喝了,三爷还这么叫未免见外……”她说着,便在这桌儿楚归身边落了座,落座瞬间人便也倾身过来,似醉非醉地亲热道,“我的名字叫做水原玲子,三爷只叫我玲或者玲子便是……”
楚归见她靠的近,却也不以为忤,半是戏谑地笑道:“哟,我还以为少校你叫密斯李呢……”
密斯李见他竟有几分假以颜色似的,全不似以前般冷漠,便越发笑嘻嘻地:“那是之前假冒的特殊身份……三爷可还记恨着我吗?”
四目相对,竟有些“火花四溅”,楚归笑的一片光明磊落:“怎么在少校眼里,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吗?”
他们两个在这儿“低声细语”,旁边坐上本有几个士绅在,此刻便都识趣地躲了,这桌上便空空如也。
密斯李望着楚归,越看越觉得心痒,扫了一眼周围,便道:“这儿说话不方便,三爷……咱们不如到里面说几句?”
楚归道:“我倒是想的,只不过我那保镖要回来了,找不到人,怕又惹麻烦。”
“三爷是说陈继鸾?”密斯李笑吟吟地,看着楚归,“若嫌她碍眼,三爷自扔了她便是,三爷下不了手,让我代劳也是可以的。”
她话中的意思不言自明,楚归却仍是笑:“我的鸾鸾人虽然凶了点儿……奈何你家三爷最喜欢这口儿的,一时还是舍不得扔的。”
密斯李听他说“我的鸾鸾”,眼神便一变,听到“你家三爷”,却又□~重燃,半真半假道:“既然如此,那我呢?”
楚归哈哈笑着,握了杯酒:“最近内忧外患地,加上身子耗得有些虚,怕是应付不了……你这号的。”
密斯李听他言语轻佻,不由地吃吃笑了起来,一把攥住楚归的手:“在三爷眼里,我就这么如狼似虎?”
楚归嘴角一抽,正在这时,便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冷冷说道:“三爷,您喝醉了,该回去了吧?”
两人回头,却望见继鸾眉眼淡淡,稍带一丝寒意,笔直地站在身后。
这场景,倒有几分“捉奸在桌”的意思,楚归咳嗽了声,把手从密斯李手中抽出来,装模作样道:“一时高兴喝多了,是有几分醉了,少校,就恕我先行告辞,改天再亲自登门向你赔罪……”说到后面一句,笑吟吟地就冲她抛了个眼风。
密斯李见继鸾忽然出现,本正不悦,听到楚归后面一句,又见他眼角带春,瞬间什么火气也没了,便笑着拱手道:“那我便随时恭候三爷大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