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官归隐的太傅楚行之,将安享晚年的住所选在了兰城的北郊。
兰城名字上虽带了一个城,实际上只是青城下辖的一座小镇。
只因此处花匠巧手,养出的兰花堪为世间绝品,才有幸破格获得“城”的称呼。
北郊近青山,享誉青城的芷湖也是在那里,岸紫汀蓝,郁郁青青,不仅景致好,长出的兰草也格外的好。
正是如此,北郊多的是养花的农户,猛一走进,像是去了幻境一般。
走过众多农户,顺着小径蜿蜒而上,青山的半山腰上,建了一座雅致小苑。
院落简朴,格局陈设却是处处考究,只一眼,就能感受到一股浓厚的文人之风。
“怀瑾兄,今日是你寿辰,我与文衍可是特意扔下鱼竿儿,颠簸着一把老骨头,跑到这偏僻的兰城来为你贺寿的。
“你说你不喜烈酒,我便寻了温润的竹叶青,你可不能不给面子。”
院内的兰榭上,围了三名白发苍苍的老人。
兰榭建在源起青山深处的溪流上,四周茂盛的兰花,以及溪流两侧,都零星的堆着细碎的白雪,入目颇有韵味。
担心三人受了风,各自的侍从都极为默契的将兰榭上方的草帘放下,只有走廊的方向卷了半道帘子。
“难得二位来探望我,我自然是要赏脸的。”
西向的老者右手捏着酒杯,左手抬着杯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整个人比较瘦削,穿着一身交叠的素色长衫,头上挽着一支木簪,完全一副文人的清寒模样。
见他饮了酒,另外二人相视一笑,也开始斟着酒饮了起来。
酒兴正酣时,长相稍显豪气的那人忽然问道:
“今儿是你七十岁的寿辰,怎不见辞儿前来祝寿?”
眸子一转,眉头一皱,手中的酒杯也被暂时放了下来。
“莫不是你又将他赶了回去?
“除夕节日等不见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如今连祝寿都不许,你这祖父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楚行之重重的将酒杯搁在桌案上,气冲冲的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他做了些什么,我楚家不敢有这样的子孙!”
“你这样子,还是在因为陛下置气。”
那人低低的叹了口气,左手扶着盖子,右手拎着酒壶将三人的酒杯都斟满。
楚行之狠狠拍了下桌子,震得满斟的竹叶青洒了一半儿出来。
“我不气!
“她是女帝,她是天子,我现在一介白身如何敢跟她置气!
“你们可不要胡乱攀扯,我这几年只是觉得楚辞那小子有负我的教导!”
“是么,原来怀瑾兄是这样想的。”被唤作文衍的老者抬了下眼皮,继而懒懒的补充道,“我还以为是因为辞小子没尽到劝诫陛下的责任呢。”
楚行之那一把被养得极为顺滑的长须,此刻却因为他的气恼而变得散乱。
他顺手就抄起了被放在毯下的戒尺,习惯性的朝惹怒他的人打去。
“诶诶诶,别动手啊,我们可不是你学生。”
刚还得意的崔文衍连忙抬起了手臂往后躲,那条件反射的迅速,也不知是时常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单单的是动作敏捷。
青城山下,宽大的马车引起了周围花农的注意,从上方下来的一男一女,更是让久居乡野的花农们惊为天人。
“陛下,山路狭窄难行,马车上不去,后续的路只能步行。”
楚辞略显歉意的看着凤瑾。
抬头看看那因为构建花棚,而从山里取材拓宽的道路,凤瑾心里疑惑,这般平坦宽阔的道路马车真就过不去?
察觉到凤瑾的怀疑,楚辞没有多言,仍是歉意的笑着。
山路自然上的去,不然年至古稀的祖父如何外出?
他这样做,只是不想提前惊动祖父,以免还未到目的地,就被祖父派出的人拦住。
“陛下,山路不好走,还请注意脚下。”
楚辞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前方领着路。
有些消息,不是想隐瞒就隐瞒得了的。
楚行之做了三朝太傅,就算是辞官隐居,手中也存了些心腹势力。
不说搅弄风云,有人靠近自己的居所,还是能轻而易举的知晓的。
“老爷,公子来了。”
侍立在旁的小童上前禀报。
楚行之再次将酒杯一摔,气呼呼的喝道:“不见!”
“怀瑾兄,你怎么年纪越长,脾气越大。
“辞儿好歹也是一片孝心,这个时候就到了,想必是连夜赶路。
“这些日子天冷的很,他在透风的马车里坐了那么久,你不喊他上来暖暖身子,你真就忍心这么赶他走?”
见楚行之的脾气暂时被控制住,小童再次禀报道:
“公子这次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有一位衣着贵气的小姐随行。”
“小姐,什么小姐?”
三人蓦然转头,目光锐利的望着小童。
他们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楚辞带了心上人来。
他们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姑娘,能让这朵高岭之花动了心?
“听说,那位小姐姓凤。”
小童说得委婉,并未直接说来人是女帝。
但楚行之三人都是人精,如何领会不到其中的意思?
“哼,不见!
“既是凤家小姐,不在云都待在,来这乡野之地做什么?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两尊大佛!”
“老爷,可是要回绝?”
小童低声询问。
“我的意思,说的还不清楚吗?”
“是。”
小童躬身退下,快步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甘旸余光瞥见楚行之翘首的模样,挑了挑粗犷的眉,扬声喊道:
“弘儿,你家老爷的意思是赶紧将人请上来!
“你可不要会错意了,不然小心今晚,你老爷不给你饭吃!”
“谁说要他们上来了?”
楚行之愤愤的起身,好似真的发怒了。
可那时不时往院门瞥去的目光,怎么还藏着期盼?
呵,都多大年纪了,还来死傲娇这一套?
想见就明说,非得要别人替你说,若是遇上性格不好的,早就转身就走了,谁还三番五次的来看这糟老头子?
甘旸与崔文衍两相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吐槽。
在小童离开的这段时间,楚行之可谓坐立难安,时不时给自己斟个酒,偶尔又给另外两人夹点儿才,总之就是心浮气躁的。
“老爷,人到了。”
听着脚步声在兰榭外停下,楚行之立刻回转了身子,留给凤瑾与楚辞一个不待见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