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太傅——”
楚辞躬着身子朝背影拜了拜,凤瑾则做着学生的样子对背影抬臂行了一礼,回应他们的只有楚行之一声冷哼。
甘、崔二人相视一眼,觉得楚辞风尘仆仆孝心可嘉,又觉得凤瑾身为帝王,却愿屈身向楚行之行礼,实在不应遭受冷遇。
便放下酒杯,缓缓起身,抖了下袖袍,朝凤瑾遥摇一拜。
“见过陛下——”
凤瑾记不起二人,但隐约觉得熟悉。
楚辞微微侧身,压低声音介绍道:
“左前方眸带精光,看向周围的目光习惯性的流露计算的老者,名唤崔文衍,是上一任宰相。
“他与我祖父同为翰林院出身,却因喜好掌控人心,一步步成为我大禹的宰相,他的任期可是长达三十八年。
”右前方浓眉大眼的老者,名唤甘旸,是庆丰帝亲封的护国将军,先帝幼时便是拜在他门下习得的功夫。
“至今已有三朝,如今稍有名望的将领大多都受过他的点拨。
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细细打量着凤瑾的表情,见她目露疑惑,便解释道:
“顾家,与甘家是世交。”
凤瑾心头一惊,既是世交,那这甘将军会不会因为顾长风之事,对她表露敌意?
依楚辞的话来看,亭中三人都是大禹顶级元老,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她怎么感觉这是个鸿门宴呢?
不会楚辞故意骗她来的吧?
事实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甘、崔二人不仅没表露敌意,还对她关爱有加。
君臣见礼之后,二人就迈步朝院中走来,殷切又慈爱的邀请凤瑾同坐。
见方桌矮小,挤不下五人,直接就唤来侍从将桌子撤下,重新搬来一张宽大的八仙桌。
“来来来,陛下快坐!
“弘儿,还不快去将你家老爷珍藏的百果酿搬来!”
百果酿是取数十种鲜果,辅以晨间清露窖藏而成,听起来极其简单,做起来却极考验本事。
鲜果有肉质上有脆嫩的、软糯的、粗纤维等,口感上有香甜的、微苦的
、酸涩等,气味上有清香的、醇厚的、刺激的。
只有熟知各种鲜果的属性,才能进行合理搭配,制作出具有层次感却又相得益彰的果酿。
这一坛,还是楚行之废了好大力气,才从药王谷里购来的。
他仍以跪坐的姿势坐在原地,只是此刻身前却没了美酒佳肴。
“究竟是我过寿还是谁过寿?”
他鼓瞪着眼睛,忿忿的盯着旁边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几人,心里忽然变得酸溜溜的。
一个是他的孙子,一个算他的高徒,还有两人是他的至交好友,如今这个样子,他真想爆一句粗口。
“别犟了,快过来吧!
“你最惦念的两人都来为你祝寿了,还矜持着做什么?”
楚行之再次恶狠狠的瞪了多话的甘将军一眼,从蒲团上优雅的起身,然后重重的抖了两下袖子,并将发髻、鬓发、胡须、上衣、下裳,一丝不苟的理了个遍,才移着步子往八仙桌走来。
“这一次,我是看在你两位长辈的面上,才勉强同意你来祝寿。
“你可不要以为老夫已经原谅了你,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我教过你的东西,你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见楚行之过来同坐,楚辞的眸子里亮起期盼的光,却又在听到他的厉声斥责后,那光又渐渐的熄了下去。
“孙儿,知晓。
“今日是祖父寿辰,还请祖父莫恼,以免气坏了身子,寿宴一过,孙儿自当离开。”
全桌上,凤瑾最熟悉的人只有楚辞,见着楚辞被人斥责,她面上也觉得难堪。
可她既想破除楚辞的困境,又不愿与太傅等人交恶,只好凭借只言片语,努力的拼凑出原主太傅的相处模式。
“太傅,老师,爷爷,”
她一连换了三个称呼,层层递进,拉进关系的同时又不显得突兀。
“你也不能全怪阿辞,这几年是我太过放肆,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阿辞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给我一个警醒。
“我明白阿辞的苦心,也明白您的期待,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楚行之稍稍
按紧了桌边筷子,垂眸望着杯中酒,隐约看到倒影中的人神色略显动容。
他一直无法接受,他苦心孤诣培养出的储君,竟然会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如今听着凤瑾凄凉的自嘲,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
或许从始至终,他都只想看看那个孩子说自己知错了。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那被他寄予厚望的人会变得面部全非,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陛下,先不说那些,你与辞儿不是特意来为我祝寿的吗,来,吃菜,吃菜。”
楚行之死死的眨了两下眼睛,捏起筷子就开始给凤瑾夹菜。
楚行之态度的陡然转变,令凤瑾松了口气,还好,她押对了。
凝滞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甘旸与崔文衍也暗自松了口气。
凤瑾小时候常与他们打交道,若是抛却君臣关系,在他们的眼中,凤瑾就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孙辈,他们实在不忍她遭受冷遇。
“楚爷爷,甘爷爷,崔爷爷,来,你们也吃。”
不管记忆如何,凤瑾自行的认了亲,她的行为倒让事情逐渐回归正轨。
五人当中,唯有楚辞还在愣神。
一声阔别已久的“阿辞”,让他以为时光回溯,回到了曾经各自都还不算长大,不曾有隔阂的时候。
“辞儿,别愣着,快吃菜!”
甘将军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准备放到楚辞的碗里,却在即将触碰到碗沿的时候,被凤瑾截了过去。
“阿辞不喜吃鱼,但我喜欢。
“甘爷爷不必管他,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想吃什么自己能夹。”
晶莹透亮的米饭干净的像是覆上了白雪,楚辞微蹙的眉宇逐渐舒展,心中的紧张也在此刻消散。
这一回,竟是凤瑾看懂了他的心思?
趁三名老人推杯换盏的时候,凤瑾侧过身子神神秘秘的问道:
“喂,楚辞,你这家伙该不会有严重的洁癖吧?”
“嗯?”
楚辞皱眉端详着凤瑾。
“我看到甘将军夹菜给你的时候,你眉头都要拧巴成麻花
了,这不是嫌弃是什么?
“小伙子,洁癖是种病,得改!”
楚辞沉了沉眸子,似乎有些不喜,可转瞬雨过天晴,嘴角漾起浅笑,恰似那春风拂过的碧波,一直荡到人的心里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