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式微默不作声,慢条斯理的抿着茶。
蒋越眼睑稍敛,听了俞牵月明显针对俞式微的话,心思辗转竟也没有多言。
他双手交叠捻了捻,心下忍不住想,这位从未谋面但牙尖嘴利的俞大小姐,会如何做呢?
俞牵月双眸死死盯着俞式微,步步紧逼,到没想到到了这份儿上,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那里品茶。
俞牵月憋了半晌憋不住了,正打断再说,到了嘴边的话便被人截了过去。
“奴婢好意提醒五小姐,还请五小姐慎言。”
俞牵月移目过去,说话的竟然是俞式微身边的下人,她脸色一木。
“我和长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以下犯上当打!莲蓉,去给我赏她五个巴掌!”
她身旁的丫鬟莲蓉立即冲了过去,然而她刚走到俞式微身后,便被她伸手拉住,然后反手推了出去。
莲蓉倒退几步,狼狈的摔坐在地。
俞牵月脸色更难看了,“长姐这是做什么?即便长姐现在是千岁爷的外甥女,也不能如此嚣张跋扈吧?长姐连蒋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了,现如今还要容长姐身边的丫鬟,来对妹妹不敬吗?”
“画屏本是好意,为何要挨这巴掌?”
俞式微站起身,她居高临下看着俞牵月,脸上并没有怒气,眼神反而隐约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意思。
“即便蒋公子是府上的门客,也没有资格随意踏足府上的后宅,我好意提醒他离开,何错之有,又有那句话冒犯了他。”
“蒋公子身为左侍郎府的二公子,长姐见了他非但不行礼,还要让下人把他赶出去,长姐没错?”
俞牵月被她这目光看的恼火,脱口就反驳了回去。
画屏轻笑了声,“五小姐,奴婢就是想告诉您。我们家小姐是皇上亲封的灵仙郡主,别说是蒋少爷,即便是蒋少爷的父亲左侍郎大人,在我们小姐面前,也要客客气气的行礼。别说我们小姐从未对蒋少爷做什么不敬的事,即便是做了,也没有小姐先向蒋少爷赔罪的道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郡主虽算不得是什么官,但在这大庆,郡主要么是亲王嫡长女,要么就是对大庆有过大功的女子,俞式微自己是没有,但秦焕身上的社稷军功,多的足以让俞式微在大庆横着走,绝没有伏低做小一说。
画屏慢悠悠的继续道:“五小姐一届白身,却对郡主大呼小叫,是否一样是以下犯上?”
“你!”
俞牵月脑中轰的一声,她的确是忘了,俞式微身上还有一个秦焕帮她换来的郡主诰命。
俞牵月又怒又怕,不断的眨着眼,喘息声渐渐加重。
蒋越缓声笑了,他冲俞式微作揖,温声说:“郡主恕罪,方才在下多有无礼。郡主所言在理,在下平日出入俞府已成习惯,府上几位姑娘在在下看来,又如亲妹妹一般,的确是忘了有不对之处,多谢郡主提点。”
“蒋公子知道就好,我并无恶意,平日不常出门,没认出蒋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俞式微淡淡道。
蒋越忙摇摇了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看蒋越的模样,竟然真的半点没有恼俞式微的意思。
俞牵月越发觉得自己在这儿如同跳梁小丑。
她眼神又哀怨又爱慕的瞥着蒋越。
自己方才得罪俞式微,初衷还不是为了替蒋越出头,结果他竟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俞牵月眼眶湿润,转身提起裙跑了。
蒋越余光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但笑不语。
他看向俞式微,笑道:“郡主的琴技卓绝,可否不吝赐教?”
画屏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遥看了蒋越一眼。
俞式微并不意外,莞尔轻笑,“自然,不如蒋公子先来弹一曲,让我听听。”
蒋越愣了愣,好像也没想到俞式微应的如此痛快。
他大步上前坐到了琴桌前,宽袖一摆,“那就弹郡主方才的高山流水吧!”
琴音如鸣佩环,比俞式微方才所弹,多了几分力道,一曲高山流水弹出了别的风格。
蒋越起初并未认真,但弹着弹着便入了迷,等一曲奏完,他得意洋洋的微笑,转身要找俞式微。
谁知一回头,湖心亭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蒋越眼中划过不可置信之色,他匆匆起身,绕着湖心亭内外走了一圈。
除了一些被他琴音吸引来的下人,再没有方才的身影。
俞式微居然真的走了?!
蒋越在原地站了片刻,脸上的温润早已敛了下去。
他神情深谙,低低笑了声。
怪不得能得到秦焕的青睐,果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不过也好。
有骨性的宠,得来才有趣儿。
俞式微和画屏此时已经在回院的路上了。
画屏本以为俞式微真要与蒋越谈论什么琴技,看她中途示意自己离开,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俞式微的脚步,满腹的狐疑,指尖不断的搅着。
俞式微余光瞥见她这般,微微笑了笑。
“有什么就问吧,用不着憋着。”
画屏看了她一眼,舔了舔唇加快了步子,走到俞式微身旁。
她轻声道:“小姐,奴婢在想,您既然不想和那位蒋公子谈论琴技,为何不直接走呢?”
届时等他弹完,发现俞式微中途偷偷离开,恐怕不免生怒。
小姐也不像是喜欢惹事的人呐,莫不是真记恨他之前点出了小姐弹琴的失误?
俞式微笑容里夹杂着讽刺和冷意,“他就是冲着我来,若不让他以为我上了钩,哪会轻易放我走。碍事。”
一副翩翩公子的画皮底下,装的是丑恶的嘴脸,那善意目光下隐藏着的征服欲,让俞式微厌恶的反胃。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忍着没让自己当场吐出来。
俞式微沉思了片刻,对画屏道:“去查一查蒋越。”
“小姐要查什么事?”
“与我的纠葛。”俞式微眼神一暗,“他盯上我,不是全无源头。”
是夜,俞式微等人被召集去前厅用膳。
老夫人来的最迟,施施然的入了席,却没拿筷子。
俞修庭疑惑的看向母亲,正要询问,就见她对俞式微开了口。
“要见微儿一面好难呐,自从那日祖母罚了你,你连晨昏定省都不去了。若不是祖母还未年高到忘事,恐怕都要不记得你这么个孙女了。”俞老夫人阴阳怪气的说。
这么一开口,众人才明白了,俞老夫人今日突然说要一起用膳的来意。
正垂眸饮茶的俞式微闻言,执杯的手一顿,她慢慢放下茶杯,冲老夫人看去。
“祖母何必闹孩子脾气,孙女近日偶感风寒,也是怕连累祖母。”
“是真得了风寒,还是生怕老身让你交那二十遍金刚经啊?”俞老夫人磨了磨牙,挤出笑来:“说到这个,那二十遍金刚经,你可抄完了?抄完了给祖母吧,祖母摆到佛堂去,也算是你一片心意。”
“可微儿还未抄完。”俞式微说。
俞老夫人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立即发难:“还没抄完?至今都快半个多月过去了,不过二十遍金刚经你至今还未抄完。俞式微,你将老身的话放到哪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俞修庭咳嗽了一声,冲俞式微道:“还不快同你祖母道歉!”
俞式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二人,迟迟也不开口。
俞老夫人见状,正想继续撒泼,就被一道喊声截断了后面的话。
一个妈妈踉踉跄跄的从抄手游廊里冲了过来,连门槛都忘了跨,狼狈的绊倒在地。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俞老夫人拄着拐杖站起身。
“老太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