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馆内宅,一处小独院。
十步见方的天井中央,一名身穿红色窄袖凉衫的女子,手持两支短枪,正在习练武艺。
她约莫双十年华,身材高挑匀称,相貌不算特别出众,只是五官棱角分明,颇有几分英气,让人一见之下印象深刻。
两只短枪在她手中如臂使指,步伐身形辗转腾挪间颇具章法,看得出有一身不弱的童子功底子。
萝儿快步进到小院,一见女子,忍不住抱怨道:“四姐,那宋江三人实在可恶,尤其是那姓徐的,讲话难听死了,气死人!”
女子收枪而立,红唇翕张微喘,气息急促,鼻尖渗出汗珠。
她把短枪放回屋中,拎着茶壶走到天井,招呼萝儿坐到石桌旁。
“风月欢场,任你衣冠楚楚还是粗俗野蛮,到最后不都是一个德行,无需在意就好。”
女子端起茶杯抿了口,笑道。
萝儿气愤道:“可那伙梁山贼寇也太粗鄙无礼了,张口窑子闭口婊子,摆明了作践人,实在可恶!
我们虽是教坊乐籍,却也是良人身份,等过几年期满,花笔钱给自己赎籍,不照样和寻常人一般过日子。
要不是家中遭难,没了籍,谁又愿意留在这破乐馆?
挣钱少不说,迎来送往都是官身,挨打挨骂也得忍着,没人替你出头!
真要靠皮肉卖钱,还不如去做市妓,挣个几年就够花销一辈子”
萝儿越说心中越委屈,抽噎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女子叹口气,安慰道:“莫哭了,你还有两年期满,到时候交了赎钱就是自由身,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大把时间过好日子。”
萝儿抹着泪,哽咽道:“我等着四姐,咱姐妹一块走。”
女子苦笑道:“我去年没籍,按规矩,还有三年半才能走。”
萝儿道:“要我说,上个月,四姐就该和那位鲁官人走才是,人家是茶马司提举,听说是个肥缺,钱多的是。
鲁官人面子大,往州衙使点钱,就算暂时不能赎籍,四姐也可以离开这鬼地方。
等过几年期满,再回来交赎钱就是了,总好过留在乐馆受人糟践。”
女子冷笑道:“你以为那姓鲁的是什么好东西,他家里妓妾无数,三五月就要买卖一批。
我一个未赎籍的乐伎,真要跟了他,地位只怕连他家里那群家妓都不如!”
萝儿吃惊道:“鲁官人不是答应给你妾室名分?”
女子嗤笑道:“嘴上说说而已,你还真信了?”
萝儿唉声叹气:“看来戏里唱的,女校书薛涛和韦相公的故事,果然都是假的!”
女子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管怎么样,咱们自己不能作践自己,努力活着,将来才有希望过好日子!”
萝儿眼眶红红,用力点点头。
萝儿想起一事,忙道:“四姐可还记得,几日前,有几个秀州官员路过,到乐馆寻乐子,还请四姐到宴席上表演剑舞?”
女子道:“记得,怎么?”
“那几人说起杭州剿灭摩尼教一事,说击毙逆贼首领,立下头功的人,是个乡勇,好像是余杭人,叫做赵莽?”萝儿回忆道。
女子道:“此事我记得清楚,击毙方腊之子方毫者,就是余杭乡勇赵莽!”
女子脸上闪过些哀戚,轻叹道:“我池州梁氏,父兄四人,皆因方腊之乱获罪被杀。
我与摩尼教有不共戴天之仇,凡与摩尼教有关之事,我绝不会记错,更不敢忘!
击破帮源洞的鄜延军部将韩世忠,击毙方毫的余杭人赵莽,都是我梁氏恩人!”
萝儿道:“方才,我听宋江说话,提起赵莽,两伙人好像有仇怨,宋江似乎正在打探赵莽下落!
就是不知,他们说的赵莽,和我们前些日听到的是不是同一人?”
女子吃了一惊:“你快说说,那宋江怎么说的?”
萝儿想了想,努力把刚才雅室里听到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女子听。://y
听完,女子长眉紧皱:“应该错不了,宋江三人也是从杭州而来,听这口气,他们要在焦山设伏,袭击赵莽!”
女子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在寻思什么。
萝儿脸蛋惊怯:“四姐,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咱们女人家可管不了~”
女子轻叹口气,幽幽道:“我没本事替父兄报仇,有赖于韩世忠、赵莽这样的豪杰人物,击破摩尼教,才让父兄得以告慰九泉。
梁四娘虽是一介乐伎,却也懂得知恩图报。
此番,宋江等人谋害恩人,若是不知情也就算了。
既然知道,又岂能无动于衷?”
萝儿站起身,“可是四姐,咱们帮不上忙呀!”
女子想了想,“这样,我写封信,你替我跑一趟,去码头找赵莽,当面把信交给他,提醒他小心歹人!
今日县里设宴招待上使,我奉命献舞,实在走不开,若晚上能赶回,我当亲自到焦山相助恩人!”
萝儿道:“可我不认识他,不知道是何模样呀!”
女子一愣,笑道:“你到码头,去找今日要上焦山的船。
这两日江面风浪急,想来渡江船少,应该不难找。
至于模样,之前我听秀州官员提起,似乎岁数不大,总之你先找找看,实在不行,县里我就不去了,直接上焦山等他们!”
萝儿忙劝阻道:“四姐领了差事,如果不去,乐馆令史肯定大发雷霆,少不了要受刑!
四姐放心,我到码头一艘船一艘船找,说什么也要找到他们!”
女子笑道:“好妹妹,多谢你了!”
当即,女子进屋写信。
落款时,她本想写池州梁四娘。
犹豫了下,她自嘲一笑,写上“京口乐伎梁红玉敬拜”!
红玉,是她在乐馆取的花名。
封好信封,把信交给萝儿,梁红玉送她从乐馆后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