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江岸码头,一艘渡船舱室内。
赵莽坐在窗边,透过盘子大小的方格窗,望着浪涌阵阵的江面发呆。
一个浪头打来,渡船晃动厉害,弄得赵莽有些晕船,手里的兵书实在看不进去。
赵子偁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不时干呕两下。
他在嘉兴干了两年县丞,类似游湖的活动一次没参加过,从本质上,还是一个不习惯乘船的北方人。
高进四平八稳地坐在一旁,两眼阖拢,胸腹有节奏地起伏,不时从口鼻里发出低沉“嗬”声。
他正在练习八极拳独特的擤气法,也是进一步修习八极拳内劲的关键一步。
一路上,这家伙利用一切空闲时间钻研拳法,勤奋得令人发指。
赵莽暗暗腹诽,把这家伙扔在后世,不管哪个行当,肯定都是卷王之王。
和这种家伙共事,痛苦大于快乐,自身稍有懈怠,对比下来就会感受到强烈自责感。
好处就是,无时无刻都有一股鞭策之力,提醒自己不能懈怠。
赵莽晃晃脑袋,振作精神,捧着赵子偁手写的武经辑要默诵。
这艘渡船算上赵莽三人,一共只有五位乘客。
船家说今日风浪大,看情形要下午些才能起锚过江,客人们只能耐心等待。
过了个把时辰,江面风浪有平息迹象。
赵莽手里的册子也开始翻看第二遍。
船工进到舱室,通知客人们,再等半个时辰,风浪没有反复迹象,就可以开船。y
船工刚走,一名拿着伞,披帛搭肩的绿裙娘子匆匆步入舱室。
赵莽瞟了眼,以为是新上船的客人,没做多想。
绿裙娘子四处看看,先走到另外两位客人旁边,低声询问几句,而后径直走向赵莽三人。
“请问三位,哪位是杭州余杭人赵莽?”绿裙娘子低声道,语气有几分急切。
赵莽一愣,放下书册,打量她一眼。
这娘子年纪不大,头发、脸蛋、衣裙被岸边水雾打湿,脸上妆容抹花,模样十分狼狈。
趴在桌边干呕的赵子偁抬起头,发青面色一片茫然。
凝神屏气的高进睁开眼眸,看看绿裙娘子,又看看赵莽,满眼狐疑。
“我就是,姑娘是哪位?”赵莽也一脸懵。
“你真是赵莽?余杭乡勇?击毙摩尼教余孽那位?”绿裙娘子打量他。
赵莽三人面面相觑,这娘子真是来找他的!
“如果是姑娘口中这人,那么我就是了!”赵莽笑了笑。
绿裙娘子脸上绽放惊喜,轻拍胸口:“太好了!可算是找到你了!我叫萝儿,有人专门托我来找你!”
说着,萝儿急忙从腰间小荷包里取出信,递给赵莽,压低声道:“有歹人要害你,我家姐姐嘱托我来找你,让你千万小心!”
赵莽听得一愣一愣,接过信一看,信封写着一竖娟秀小字:京口乐伎梁红玉敬拜
“梁红玉?!”赵莽低声惊呼,脑子有些发懵。
单从名字看,不会是那位青史留名的女英雄吧?
不对呀,他又不认识人家,更没见过,人家怎会找上门来?
赵莽一抬头,发现赵子偁和高进,用一种古怪眼神盯着他。
特别是赵子偁,眯着眼咧嘴笑,一副审视、猥琐模样。
萝儿好奇道:“你也认识我家四姐?”
赵莽摇摇头,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他只知道梁红玉是韩世忠的夫人,却不知具体生平过往。
在杭州,他明确问过韩世忠,可韩世忠说家中夫人姓白,远在延安府。
也就是说,截至目前,韩世忠和梁红玉俩人还未相识!
这位京口梁红玉,和历史上那位是不是同一人?
带着满脑子问号,赵莽取出信纸展开来看。
赵子偁趴在桌上,脑袋伸过来,凑近一块看。
“宋江?这鸟厮也在京口?还要设伏害我?”赵莽吃了一惊。
萝儿忙道:“几个时辰前,宋江三人到乐馆吃酒,原本想请四姐作陪,可四姐说那三人是梁山贼寇,不想见面。
那宋江便点了我的牌名,我在席间亲耳听到,他们要害你!”
赵莽怔了怔:“乐馆是”
赵子偁干咳一声,摸着鼻子小声道:“风月之地,官营的~”
赵莽一愣,旋即恍然。
难怪信封开头写着“京口乐伎”四字。
记得历史上那位巾帼英雄也是卑贱出身,难不成真是给他写信这位?
萝儿没做多想,又把席上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说给赵莽听。
三人相视一眼,确信是宋江、徐宁、张清三人无疑。
萝儿道:“四姐说,梁山贼武艺高强,让你千万小心!
他们应该提前上焦山埋伏去了,你们最好趁早离开,别去焦山,直接过江到真州!”
赵莽站起身,拱拱手道:“多谢姑娘报信,也请姑娘回去,替我答谢红玉娘子!”
萝儿似乎没想到,面前之人如此高大,自己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有些畏怯地后退一步。
“你们多加小心,我回去了。”萝儿福了一礼,转身要走。
“姑娘稍等!”
赵莽叫住她,从包袱里取出一贯钱,“有劳姑娘跑一趟,还请收下!”
萝儿看了眼那串黄澄澄铜钱,抿嘴一笑:“你们三人,路上花销不少,自己留着吧!”
说罢,她快步走出舱室,撑起伞沿着艞板走下船,身影匆匆消失在码头。
高进看过信,道:“这梁四娘信中说,自己家中父兄,本是池州乡兵武官,因镇压摩尼教作战不力,获罪被杀,女眷落了乐籍。
身在风尘,尚且不忘恩仇,倒也是位奇女子!”
赵子偁笑容古怪:“梁四娘信中说,莽哥儿击毙方毫,替她报了父兄大仇。
这一口一个恩人叫得热切,莽哥儿就不想和人家好好认识一番,私下里交流交流?”
高进把书信推到赵莽面前,正色道:“你如果想去京口乐馆,我们可以陪你在此地多逗留几日。”
赵莽翻着白眼,知道两个家伙在调侃他。
“少胡扯,说正事。”
赵莽没好气道,“宋江几个,说不定已经到了焦山,我们是绕过去,直接过江,还是去会会他们?”
高进脸色淡然:“人家要的是你脑袋,你自己决定。
不过,如果是我,谁想要我脑袋,我就先要他的!”
赵莽眉梢微挑:“巧了!我也是同样想法!只是带着个拖油瓶,只怕碍手碍脚。”
高进嘴角微笑,看向黑着脸的赵子偁,悠悠道:“倒也不一定,只要谋划妥当,拖油瓶也能派上大用场!”
赵子偁看看二人,哭丧着脸:“你们两个,可别害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