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回到十字街,泾国公府。
辛兴宗急忙迎上前,“太傅刚从封丘回京,便马不停蹄入宫面圣,一刻不得停歇,着实辛苦了!”
童贯面色如常,淡淡地嗯了声,脚步飞快地跨进中厅。
辛兴宗小跑紧跟在身后。
中厅有五六个婢女侍奉,童贯挥手斥退,独留下辛兴宗在场。
辛兴宗心思一动,太傅这是要面授机宜呀,赶紧拿把折扇凑上前,侍奉童贯喝茶,还不忘扇扇子送凉风。
“某离京这段时日,府里可有事发生?”童贯眼皮下耷,拨弄着盖碗。
辛兴宗弓着腰笑道:“末将得太傅叮嘱,这些日子照管府里,不曾有事。
若有急事,末将必定第一时间派人飞马传报太傅。”
童贯啜口茶,“东京城里可有事发生?”
辛兴宗想了想,“倒也没什么特别之事”
“噢?你再好好想想?”
辛兴宗苦思冥想:“回禀太傅,当真没有啊~”
童贯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听闻你在榆林巷怡芳院,和几个伎子痴缠数日,想必是腿脚发软,只怕连脑袋也不清醒了。”
辛兴宗面色一僵,“太、太傅恕罪,末将也是、也是为了应酬,太傅离京前吩咐的事,末将可一件没落下!”
童贯搁下茶碗,语调平直如线,不带丝毫感情:“杨可世举荐的杭州乡勇赵莽,可曾来过?”
辛兴宗眼珠转了转,“不曾呀!末将也一直奇怪哩~”
童贯狭长眼微眯:“前日,金国使臣到桑家瓦子与人切磋较技,此事你可知道?”
辛兴宗干笑道:“末将略有耳闻,桑家瓦子里,原本就汇聚了不少民间武师,有三五个功夫不错的,倒也不奇怪”
童贯淡淡道:“今日,张迪把此事禀报官家,官家听后,十分欢喜。
杭州神拳门,赵莽、高进,两败金使,名动京师,官家金口嘉奖‘大宋虓士’!”
童贯看着辛兴宗,眼神冰冷得好似能凝结寒霜:
“赵莽之名传入宫里,连官家都知道了,某却一无所知!
若不是今日张迪说起,某还不知道,赵莽早已入京!
某离京前,让你过问此事,你是怎么做的?”
霎时间,辛兴宗只觉得周身温度骤降,宛如一股凛冬寒气,将他全身包裹!
两腿一软,辛兴宗跪倒在地,哭丧脸:“太傅恕罪!”
童贯笑了起来:“说来,那赵莽二人,本应该拜在某的门下。
他二人两败金使,既然有这份本事,某也正好可以向官家举荐举荐。
可某离京在外,京中事务一无所知,赵莽入京一事,某还是从宫里得知。
因你之过,某今日在官家面前,一句话插不上嘴,那时候,你可知某心里在想什么?”
辛兴宗跪在地上,身子不自觉地发抖。
童贯微微俯身,两道如弓弯眉拧紧,狭眼流露丝丝凶戾:“某在想,身边若是有人胆敢自作聪明,偷奸耍滑,这种人只怕留不得!”
辛兴宗脸色煞白,咚咚磕头,脑门一片青红:“太傅恕罪!末将知错,请太傅宽恕!”
童贯端坐身子,脸色淡漠:“说吧,赵莽入京一事,为何不报?”
辛兴宗浑身被冷汗浸透,哪里还敢撒谎,战战兢兢地把事情原委说出来。
“刘光世?”童贯想了想,“他和赵莽有何旧怨?”
辛兴宗哭丧着脸道:“二人有何纠葛,末将也不清楚,只是听刘光世说,赵莽在杭州多次与他作对,得知赵莽要入京,就托末将给他点小小教训”
童贯哼了声:“刘光世胆敢把手伸到某身边来,胆子倒是不小!
莫不是以为,他父子升了官,就可以不把某放在眼里?”
辛兴宗挤出谄笑道:“刘氏父子全仰仗太傅提携,陕西、河东诸路兵马,哪个不是太傅部下?
刘光世哪敢和太傅作对,只是此人气量狭小了些,想给那赵莽找些麻烦
末将也是一时糊涂,竟然听信他的鬼话,真是罪该万死!”
童贯斜睨着他,忽地朝厅外大喝一声:“赵鹤寿!”
“末将在!”一员青袍挎刀武官大踏步进到厅中。
童贯淡淡道:“从今日起,府里事务由赵鹤寿掌理。
你马上动身赶往封丘,督运粮草军械,每五日一报,不得有误!”
辛兴宗面色变了变,哀求道:“末将想留在太傅身边听用”
童贯冷冷打断道:“如果再出差错,某必定不轻饶,去吧!”
赵鹤寿抱拳道:“辛将军请,马匹已经为你备好,就在府门口。”
辛兴宗眼底怒色一闪而过,见童贯面无表情,知道此番触怒太傅,再无转圜余地,只得爬起身道:“太傅放心,末将一定牢记太傅吩咐,尽心办差,绝不出差错!”y
童贯嗯了声,没多做理会。
辛兴宗心里拔凉,恨恨地瞪了赵鹤寿一眼,退出厅外,带上两个亲随出府离去。
童贯站起身,“走,随某亲自走一趟桑家瓦子”
正说着,一名府里仆佣匆匆入厅,在童贯身边附耳低语几句。
“嗯?”童贯眉头一拧,挥挥手让仆佣退下。
赵鹤寿忙道:“太傅,出了何事?”
童贯负手踱了两步:“方才有消息传回,朱勔次子朱汝功,带着郭俊中,也去桑家瓦子,找那赵莽去了!”
“郭俊中?”赵鹤寿想了想,“可是那位,上届武举的头名状元?
莫非朱家也想拉拢赵莽?”
童贯古怪一笑:“郭俊中出自朱勔门下,朱勔一直想把他塞入河北军中。
赵莽大败金使,风头一时无两,朱家恐怕是想借助赵莽近来名声,为郭俊中增名造势!
或许也存了收买之意。”
赵鹤寿急道:“末将现在就赶往桑家瓦子,带赵莽来见太傅!”
童贯却是摇头道:“不急,先看看朱勔究竟想作何!
也看看那赵莽,又会作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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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家瓦子。
主阔道中段,临时搭建的擂台已被拆除,杂耍摊子和锦体社摊子,又恢复原本模样。
两家摊子中间,仍然相隔两丈见方一块空地,井水不犯河水。
赵莽挎着包袱,和高进、赵子偁,向杂耍摊的几位汉子告辞。
自从两败金使,他和高进连同神拳门的名号,在桑家瓦子里可谓家喻户晓,名气之响亮,甚至已经传至其他几大瓦子。
赵莽打出神拳门招牌,本就只为挣钱,如今手里的钱足够花用,自然也该收手了。
找处价钱适中,环境不错的邸店住几日,安心准备效用兵应募才是正事。
街边,领头汉子拿着个包袱,递给赵莽,笑道:“这是洪迎銮、刘五哥、杨渡舟还有其他几人凑的,不多,二十贯钱,你拿着!”
赵莽接过沉甸甸的包袱,里边果然装了一包铜钱。
“这是啥意思?”赵莽三人一脸不解。
领头汉子笑道:“算是他们几个凑给你的孝敬钱。
你在桑家瓦子摆擂台,他们几个又是瓦子里名气最大的几位。
神拳摊再摆下去,他们几个迟早要被推上来,和你们较量较量。
知道你们收摊要走,特地凑笔钱,当作一点心意,望你今后高抬贵手,莫要再来桑家瓦子叫阵。”
赵莽掂量包袱,笑道:“还有这规矩,倒是新奇。”
领头汉子笑道:“咱们跑江湖卖艺的,也得讲究人情世故不是。”
送上门的孝敬钱,赵莽自然是笑纳了,把包袱扔给赵子偁背着,一抱拳道:“几位老哥保重,告辞!”
杂耍汉子们也抱拳作别。
领头汉子目送他们沿着阔道走远,禁不住慨叹道:“世间鸟儿千千万,有的鸟一辈子只能在笼子里捡食吃。
有的鸟却注定关不住,翅膀一扇,就能飞出去千八百里”
他身边,一众杂耍汉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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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莽三人出了桑家瓦子,站在潘楼街路口,正在商量待会去哪里落脚。
几匹高头大马迎面驶来,拦住去路。
一名魁梧男子跃下马背,大踏步走到三人面前,打量一眼,喝问道:“谁是神拳门赵莽、高进?”
赵莽皱眉看着他,是个黝黑精壮的汉子,却从未见过。
“我是赵莽,你是哪位?”来人说话不客气,赵莽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黑汉子盯着他看了几眼,嘿嘿笑了笑,一指骑在马背上另外一人道:“这位是宣正大夫、枢密院承旨,朱汝功朱大夫,有事与你商量。”
赵莽狐疑望去,那高坐马背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白胖如球,油光满面,一看就是个脑满肠肥的家伙。
赵子偁心里微惊,凑上前低声道:“朱勔家老二!”
赵莽心思微动,怎么是朱家找上门?
“不知朱大夫有何吩咐?”赵莽拱拱手。
朱汝功马鞭一指三人:“就是你们在擂台上,胜了金国使臣?”
“正是!”赵莽点点头。
“不错。”朱汝功笑了笑,“有一事需要你出力,办好了,保你做个承节郎,往后到军中效力,如何?”
赵莽三人相视一眼,“请朱大夫明示!”
朱汝功指了指黑脸汉子:“这位是上届武举头名郭俊中,我要你们,以神拳门的名义,再和他较量几场!”
顿了顿,朱汝功肉脸笑容诡异:“只许败,不许胜,还要败得漂亮、败得自然!”
赵莽一愣,明白过来,这厮是想让他打一场假擂台!
借助近来声名鹊起的神拳门之名,为这武举状元郭俊中再添几分威名!
高进面含愠怒,刚要拒绝,赵莽拦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冲动。
“朱大夫的意思,只要我师兄弟打了这场擂台,就能得到从九品承节郎的官阶?”
赵莽拱拱手笑道。
朱汝功点点头:“是这意思。要知道,你在军中混个十年八年,没有泼天大的功劳,一辈子也别想做上这个官。
而今,只要你出出力,就能保一个富贵前程,你可要想明白!”
赵莽咧嘴笑了笑:“要是不答应,朱大夫又会如何?”
朱汝功一愣,盯着他嘿嘿冷笑两声。
郭俊中叱道:“朱家抬举你,可别不识好歹!”
赵莽斜瞟他一眼,没搭理。
朱汝功意兴索然地道:“给你们半日时间,考虑清楚,想通了,来潘楼找我。”
朱汝功打马要走,赵莽又笑道:“神拳摊打擂规矩,先押注,十贯钱起,双方签字画押。
既然要和武举状元打擂,你们少说得押一百贯钱。
地方你们选,时间你们定,当众签字画押。”
朱汝功回头看着他,想了想比划两根手指头:“事成之后,我赏你二百贯钱!”
赵莽咧嘴一笑,抱拳大声道:“多谢朱大夫赏!”
朱汝功呵呵一笑,道了声“有意思”,轻提缰绳往潘楼而去。
郭俊中拍拍他的肩头:“算你识趣。”
深深看他一眼,郭俊中跨上马,随朱汝功进了潘楼。
高进怒道:“为何要答应?故意落败,自污名声!”
赵莽嘿嘿道:“人家给你送钱来,为啥不要?”
高进一愣:“你的意思是”
赵子偁咽咽唾沫:“莽哥儿该不会想,拿了钱,不办事”
赵莽理直气壮:“咱们凭实力挣钱,签了字画了押,输赢自理,天经地义!”
高进笑了,“既然如此,我没有意见!”
赵子偁迟疑道:“如此一来,咱们可就把朱家得罪惨了!”
赵莽嘿嘿怪笑两声,“人家找上门来,不答应,得罪人,答应了,自己窝囊。
与其如此,就把不痛快的事留给别人,咱们自己先痛快了再说!
郭俊中想要名声,我也想要!
打一个武状元,效果不比打金国使臣差!
再说,有水口驿的事,咱们还怕得罪朱家?”
高进恨恨道:“余杭遭难,罪在方腊,方腊之乱,罪在朱家,若有机会,我当再杀几个朱家杂碎,就当替余杭乡亲报仇!”
赵子偁犹豫了会,咬牙跺脚:“不管啦,反正不能让莽哥儿进哥儿名声受损!”
赵莽看了眼灯火辉煌、酒香四溢的潘楼,“走吧,先回邸店,合计合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