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廷。
赵佶一身绯红圆领袍,戴高筒东坡巾,从郑皇后居住的坤宁殿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圆滚滚像个肉球的朱勔,急忙迎上前:
“还请官家快些,去晚了,精彩戏头可就看不着啦!~”
张迪侍奉在赵佶身边,掩嘴笑道:“瞧把朱大财主急的,都有胆子催促起官家来~”
赵佶有些意兴索然,“急个甚?反正到最后,还不是你那好女婿郭俊中赢?”
朱勔腆着脸道:“结果不重要,官家想想,一个是上届武举头名,一个是两败金使,官家金口称赞‘大宋虓士’。
这二人旗鼓相当,三场力拼一定精彩纷呈!”
赵佶摸摸唇上黑髭,笑道:“行了,朕就随你走一遭。”
几人刚要动身,坤宁殿跑出一娇小人影,欢叫声如黄莺:“爹爹!爹爹!”
赵佶回头一看,满是宠溺地笑道:“瑚儿,慢些~”
一位身穿鹅黄色褙子,梳双丫髻的娇俏小娘跑下殿前台阶。
她叫赵瑚儿,芳龄十一,乃是赵佶与郑皇后所生,受封昌福帝姬,在众皇女里排行十三。
“爹爹,我也要去!”赵瑚儿牵着赵佶的手,仰着头,脸蛋娇憨。
赵佶莞尔道:“瑚儿要去何处?”
赵瑚儿皱皱鼻头,指着朱勔道:“刚才朱叔叔说的话,我都听见啦!宣德门外边有人耍大戏,我也要去瞧瞧!”
朱勔拱拱手道:“就有请官家携昌福帝姬一同前往!”
赵佶笑呵呵地道:“爹爹就带瑚儿一块去凑热闹!”
“爹爹最好了!”赵瑚儿脸蛋绽露娇美笑颜。
朱勔偷偷舒口气,忙对张迪使眼色,求他侍奉官家走快些。
他担心去晚了,比斗早早结束,官家觉得没热闹可看,不乐意露面。
今日筹办这场擂台,能请到官家露面,亲自为朱家站台,那可是无上光荣!
试想,在官家瞩目下,郭俊中获得胜利,今后谁还敢小觑他?
再顺势把他放到河北军中历练,几年下来,至少也是一军统制。
朱家的势力和人脉,就能顺势向军中铺展开。
越想,朱勔越发觉得兴奋,恨不得拽住官家一路跑到宣德门。
几人刚跨出坤宁宫,张迪正要侍奉赵佶登上辇车,一个小黄门匆匆忙忙跑来。
“太子命奴婢赶来禀报官家,宣德门前的擂台较技,已经结束了!”
赵佶一只脚踩着脚蹬,正要登上辇车,听到小黄门的话,缩回脚笑道:“不是说三场比斗,怎么这么快就完了?”
小黄门跪地,恭声道:“有一方伤重,已经送医,无法继续后面两场比斗。”
“喔?”赵佶微感惊讶,“看来这第一场打得相当激烈啊!”
朱勔有些失望,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官家露面。
眼珠一转,朱勔又笑道:“可否请官家,许臣带郭俊中入宫觐见,官家当面夸赞几句,就当作对获胜者的奖励!”
赵佶笑骂道:“好你个朱勔,果然滑头,说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朕,想方设法让朕,给你那新女婿脸上贴金。”
朱勔倒也不避讳,谄笑道:“有官家赏识,臣想办法提拔郭俊中,也就名正言顺了。”
“哼!鬼主意打到朕头上来!”赵佶佯怒,轻佻眉眼却仍旧带笑,并未真的动怒。
朱勔还要说什么,只听那小黄门怯怯地道:“禀奏官家,获胜者是神拳门赵莽,郭俊中败了”
赵佶一愣,疑惑地看着朱勔。
朱勔同样一愣,嗓门不自觉地拔高:“你再说一遍?谁赢?谁输?”
小黄门战战兢兢:“奴婢说,获胜者是、是赵莽,郭俊中败了!”
赵佶摸摸唇上两撇短须,表情怪异,一脸惊奇,又有些想笑。
“放屁!”朱勔气得跳脚。
张迪清叱道:“朱宫使不得放肆!君前失仪可是大罪!”
朱勔这才回过神,两腿一弯急忙跪倒:“官家恕罪,臣激愤之下一时失态”
赵佶笑道:“无妨,起身说话。”
朱勔叩头谢恩,爬起身侍立一旁,恼火地怒瞪那小黄门。
赵佶一指小黄门:“怎么回事,说清楚。”
小黄门道:“奴婢随太子在宣德楼看得真切,的确是赵莽打赢了,郭俊中倒地不起。
太子、诸位皇子、几位相公都散了,太子担心官家白跑一趟,命奴婢赶紧进宫禀报”
朱勔声音发颤:“你刚才说,伤重送医的人是”
小黄门小声道:“正是郭俊中!”
朱勔身子一震,只觉得头晕目眩。
张迪吓一跳,急忙扶他一把:“哎唷~朱大财主这是怎么了?败了就败了,不至于要晕倒呀!~”
赵佶挥手让小黄门退下,狐疑地看着朱勔:“原来,卿家摆这场擂台,不是逢场作戏呀?”
朱勔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欲哭无泪,更无言以对。
赵佶宽慰道:“罢了,既是公开比斗,输赢自有公论。
郭俊中败了,说明他技不如人,卿家还是赶快去看看,多请两位御医,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多谢官家,臣这就赶去瞧瞧!”
朱勔勉强挤出一丝笑,撅着屁股告退后,匆匆往宫外赶。
赵佶目送他走远,古怪一笑:“看来,这场擂台的确有意思,可惜没亲眼瞧见。”
张迪笑呵呵地道:“朱家这事儿办的,郭俊中败了,岂不狠狠打了自家脸面?”
赵佶微微眯眼:“去,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和朱家作对?请下载小说爱阅阅读最新内容
那对神拳门师兄弟,只怕不是凭空冒出来。”
张迪打着千儿道:“奴婢这就去。”
辇车里,赵瑚儿趴在窗边,嘟着嘴委屈巴巴地道:“爹爹,我想出宫,去瓦子里玩”
赵佶莞尔道:“去找你九哥,他时常偷跑出宫。
不过,可别说是爹爹让你去的。你母后责问起来,也与爹爹无关!”
赵瑚儿脸蛋立马转晴,嬉笑道:“多谢爹爹!爹爹放心,要是母后问起,我就说是九哥骗我出宫的!”
赵佶哈哈一笑,吩咐驾车内监道:“送昌福去德成宫,命皇城司增派人手,一定要严密护持康王和帝姬,不得出差错!”
内监应了声,驾着辇车向德成宫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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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太医署。
一间医室内,郭俊中躺在病榻上,半死不活地呻吟着。
他上半身裹缠白布,胸前夹着两块板子,脑袋足足涨大一圈,整个人像个大号人肉粽子。
朱勔和朱汝功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
父子俩身高、样貌、体型十分相像,像两颗圆润肉球。
两名御医围着郭俊中一番诊断,摇摇头叹口气。
“是死是活,你倒是说呀!”朱汝功骂道。
御医苦笑,拱手道:“三五月内,或许能活。
但,也就如这般,吊着一口气,醒不过来,也治不好”
朱汝功猛地揪住御医领口,恶狠狠地道:“治不好他,你也别想活!”
类似威胁经历过太多次,御医镇定地摇摇头:“朱宫使、朱大夫,还请二位恕罪。
此人伤势太重,胸骨断裂,内腑震荡,鼻骨近乎粉碎,面门塌陷,颅脑受创,放眼天下医家,无人能把他治好。”
朱勔阴沉脸色,怒叱儿子:“还不松开!”
朱汝功恨恨松手,御医抚平衣襟,看看二人,迟疑道:“敢问,此人真是在擂台上,被人赤手空拳伤成这副模样?”
朱勔冷冷道:“此话何意?”
御医满脸震惊:“如此重伤,非人力所为!伤他之人,莫不是拥有龙象之力?叫人难以置信!”
朱勔父子相视一眼,脸色愈发难看了。
走出太医署,朱汝功道:“爹,我这就带人去把赵莽二人抓回来!”
朱勔踱了两步,摇头道:“此事,我总觉得有人背后捣鬼!那二人来历可查清楚?”
朱汝功道:“只知从杭州而来,在桑家瓦子支摊打野呵,弄出个神拳门噱头。”
“不对!不会这般简单!”朱勔道,“若没有依仗,他二人怎敢与朱家作对?”
朱汝功惊诧道:“爹是说,此事从一开始,就中了仇家算计!”
朱勔脸色阴晴不定:“这样,你带人找到二人落脚地,严密监视,看看他们究竟与谁往来!”
朱汝功忙道:“我这就去!”
迟疑了下,他又问道:“郭俊中”
朱勔厌恶地哼了声:“他已经废了,让人赶紧送出城,由他自生自灭,我朱家不养废物!”
朱汝功点点头:“朱家在他身上花费不少,如今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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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莽三人顺着朱雀天街往南,走到横一街十字路口,往东边一拐,沿横一街往东走。
赵莽步履匆匆,高进跟在一旁,赵子偁脚程差些,时不时小跑几步。
“莽哥儿这是要带我们去哪?”赵子偁追上前,喘着气问。
赵莽回头观察,留意是否有人追来。
“当然是去十字街,泾国公府。”赵莽笑道。
高进淡淡道:“只怕我们进不了府门。”
“要是进不去,咱们就往府门口一坐,等着便是了。
到时候咱们就买一堆饭食酒菜,蹲在路边吃,反正手里有钱,饿不死,等他俩月也行!”
赵子偁恍然明悟:“莽哥儿是担心朱家找麻烦,借泾国公府栖身?”
赵莽抛给他一个赞许眼神:“还是老七聪明!”
赵子偁腼腆一笑,旋即苦着脸嘟哝:“该是七哥才对”
高进道:“此前进不了国公府,见不到童太傅。
而今,咱们闯下名头,也惹了一身麻烦,只怕更不受待见。”
赵莽笑道:“童太傅和朱家的仇怨,东京人尽皆知。
童太傅也是官家心腹,没道理会怕朱家。”
高进皱眉道:“凡事都有万一。”
赵莽道:“万一童太傅惧怕朱家,还是不肯收留咱们,那就当咱们看走眼,认错人,高看了他童贯!
前些日,坊间传闻,朝廷已经下旨,召老种经略回朝。
见不到童贯,我就拿着破夏刀去找种师道。”
高进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赵子偁笑道:“只怕莽哥儿早就存了心思,借朱家这事,博名扬威,向童太傅示好!”
赵莽嘿嘿两声,不置可否。
此前被泾国公府拒之门外,不知道是童贯有意为之,还是他根本不知情。
今日这场擂台打完,轰动大半个东京,童贯没理由不知情。
现在他二度上门,主动投效,就看童贯敢不敢接纳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