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月心下一凛正要有所提防,却见梁兴扬不疾不徐上前去对着那白雾所构成的人影施了一礼,道:“前辈便是这天剑山的主人罢山前这三关可是好生艰难,叫晚辈敬服。”
这天剑山主人却不受他的吹捧,只是淡淡道:“能到这里,你自然是有了不起的地方。只可惜,却是妖族。”
人族与妖族积怨甚久,天剑山主人身为人族对妖族有诸多不满也是合情合理。梁兴扬心下了然也不气馁,据他所知这天剑山所经历的岁月十分悠久,远在那一场天地大变之前,故而这天剑山对于妖族的排斥虽说是不争的事实,倒也不曾有赶尽杀绝之意,不然的话早在山前他们便没了性命,焉能入这大殿见到前人留下这一道幻影
只不知这影子在此地枯守多年,是否知道天剑山外的风云变幻,若是知道如今妖族势大使得人族不得不固守退居,那他们的处境依旧是十分凶险。
梁兴扬只道:“前辈既然肯让我等进来,便自然是有前辈的考量。若是您不愿意让妖族出现在您面前的话,外头也就不会留下那一线生机了。”
他是揣摩着眼前人心思才说出的这番话,却不想白雾之中传出一声冷笑。
“若本座只是想要看一看你们历经千辛万苦却依旧成一场空的不甘呢”
梁兴扬神色不变,道:“前辈说笑了。”
白雾所组成的人影冷笑连连,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涂山月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却被梁兴扬的眼神所制止。梁兴扬只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相信这天剑山主人身为曾经的剑仙绝不是为了这么一点近乎于恶劣的兴致才放妖族进入天剑山的,就算是此人从未真心想过要妖族从天剑山之中得到什么也一定还有后招。
果然,笑声很快便止息了,只听他道:“本座便是想看你们妖族这等薄凉之辈是如何彼此攻讦的,故而只许两两上山来——你们还是有希望得到些什么的,但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天剑山。”
这时候太极图缓缓转动起来,梁兴扬和涂山月对视一眼,却都在彼此眼中看不见戒备神色。涂山月轻笑了一声,道:“我的命本就是你救下来的,你拿了东西去救他是一样,我并无意见。”
梁兴扬却轻笑道:“若是此时我说上一句抱歉我不想死,那恐怕是遂了他的意,我想,总有个办法能让我们两个都活着出去。”
人影冷哼一声,道:“痴人说梦!”
梁兴扬的神色却忽而变得有些凌厉,目光如电逼视那一道人影,人影依旧看不清五官,可就在接触到梁兴扬的眼神那一瞬,他周身的白雾忽然停止了流动,仿佛是有一瞬的怔忡。
“前辈怕不仅仅是为了看个笑话罢为了天剑山能继续存在下去,前辈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梁兴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这虽不过是他的猜测,可是方才他细细推测了许久,加上此刻从太极图中嗅到了一丝十分熟悉的味道,他这才敢下断言。
涂山月愕然道:“你说什么我们的死活同这天剑山有什么关系”
“天剑山之中种种大阵,所耗灵力都十分巨大,不可能凭借天地之力便运转到如今。我思来想去,先是封禁妖族力量再是通过失血叫妖族变得十分虚弱,这些都是为了叫我们在未曾察觉天剑山之中的布置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厉害之前便已经消弭了力量,便是对着这天剑山之中不那么厉害的机关也唯有乖乖听从摆布。”
白雾一阵波动,想来是梁兴扬切中了事实,叫他一时间寻不到话来反驳。
“叫我们决个生死出来,若是两相比斗一方死而一方被重创,那这天剑山便可收渔翁之利,若是如你我一般心平气和便想牺牲一个,那也会留下一枚内丹来供这天剑山所用。”
“一枚内丹便能抵得过天剑山中的奇珍异宝么”涂山月不解道。
“恐怕这天剑山中的宝物另有玄机,他并不担心这一点。”梁兴扬环顾四周,此时太极图转过半圈又恢复了平静,梁兴扬正与那人影近在咫尺。如今他说出这一切来,却不是为了鱼死网破,只是想叫这天剑山主人知道他们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想来这天剑山主人也不愿意见到好容易闯上山来的两个妖怪自爆而亡叫他什么也得不到,梁兴扬对涂山月说的大半都是真话,唯有最后一句不是,他想这天剑山主人想要得到妖族内丹为此不惜连环设局并不是因为他自恃天剑山宝物不会被妖族拿走,而是因为他真的很需要这东西。
妖族的内丹能做到许多事情。
然而那是与妖族性命相关的东西,许多妖族性情刚烈,若是自知无法活命说不得便会自爆而亡,故而想要得到内丹是难上加难,即便眼前这一位曾经是剑仙也是一样,要知道那时候天地还未大变,世上可没有这许多妖族。
他想,最为可能的就是所谓的剑仙其实是一个骗局。
剑仙并未真正成仙,只是惧怕轮回之苦所以另辟蹊径,眼前这白雾之后也并非是一点灵智,而是剑仙真正的魂魄,他昔年并未飞升而是兵解于此,故而这剑仙是要用妖族的内丹重塑,故而天剑山未对妖族赶尽杀绝而是极力削弱了妖族的力量之后又在山内设下一条坦途叫妖族来见,最后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运气不好的双双殒命在此,运气好些的用同伴的内丹换取一点东西,可是天剑山之中这些奇珍异宝再如何也比不得叫剑仙重塑来得珍贵,这倒当真是好盘算。
梁兴扬念头转及此处,看着那一点白雾道:“前辈魂魄不散却要用这雾气掩人耳目,着实是不够坦荡。我两个的内丹不能给您,可是我手中却还有些内丹,此次前来其实是想要同前辈换取两样东西。”
良久沉默,太极图四面本有淡淡的金光闪烁想来是一道结界,现下那金光却也渐渐熄灭了,只有白雾后面依旧传来声音,可听来却也不像方才那般盛气凌人,相反是显得有些疲惫。
“你倒是聪明。”
“不敢当。”梁兴扬含笑道。
那声音哼道:“有什么不敢当旁的妖族能来到此地听了这话,不是忙不迭兵刃相向便是要抱头痛哭一番,哪里有你这般转瞬便晓得要害的可我不信你手中有什么内丹。”
梁兴扬只微笑着从袖袍中取出几只白玉的小瓶来,涂山月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心想自己这一路上便见梁兴扬从身上掏出各式各样的东西,他那袖子里仿佛是另有一番天地似的,倒是有些像那些个道士愿意使的袖里乾坤。
再联想到梁兴扬此前也用出不少的道术来便不由得深思,这梁兴扬和道门之间究竟是何渊源,何以梁兴扬身穿道袍身怀道术而不以自己是个道士,一面还被道士满天下的追杀
只是眼下并不能问。
梁兴扬将那几个玉瓶一字排开,道:“是从前跟随师父行走天下的时候收来的妖怪,有那凶顽之辈不能劝服的,便也只剩下这么一枚内丹。”
“把降妖除魔说得这样委婉,你倒也是第一人。”白雾之后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戏谑意味,而这点戏谑在梁兴扬的妖族身份面前又显出几分嘲讽来,只是梁兴扬不为所动,淡然道:“晚辈本就是妖,是以只是惩恶扬善,并非如寻常人族一般视天下妖族为仇雠。”
“本座现在却在想,若是把你两个留在此处,便是鱼与熊掌得兼了。”
涂山月闻言心中一凛,虽身上犹觉得十分虚弱却也还是摆出了戒备姿态,不想梁兴扬只是冲着她微微摇头,似是胜券在握模样。
“前辈说笑了,晚辈虽是妖族,一身气力却还留下了十之五六,身上这些东西也足够坏了大殿之中阵法,可是前辈想要重塑金身,这一点内丹怕还不大够用吧”
差不多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一贯沉稳的声音里也多了一点尖锐的意味。
白雾之后是一阵沉默。
梁兴扬却是很有耐心的袖手等着,涂山月一派紧张他却看上去是悠闲得很,浑身上下半点杀机也无,似是笃定这天剑山主人会和他进行这一笔交易。说来也有些好笑,这人族的剑仙要在兵解多年之后同一个妖族做交易,想来是剑仙也难免心中有些贪欲,而心中有欲求者,自然就很容易说话了。
梁兴扬知道这剑仙一定会答应他。
这座天剑山是剑仙的心血,这许多年来不知有多少妖族来到此地,然而要重塑肉身所需要的内丹数目何其庞大,若非一个方便行事许多,想来剑仙也不会在此地蹉跎数千年岁月。
果然,片刻之后,涂山月听见了一声叹息。
“你们想要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