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横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显然是没有想到梁兴扬会在一瞬间便做出这样的决断,他看着梁兴扬持剑的模样,一时间竟显得有些痴痴怔怔,脱口道:“看来你真的是得了她的真传——连这幅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你们想要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吧”
梁兴扬一挑眉,问:“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天下太平。”剑横秋低低道,他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显得有些轻蔑,旋即他便大笑起来。“天下太平这天下有什么太平的可能性么她不过是想螳臂当车,不曾想我不陪着她疯了,她倒是另找了一个人来,不,甚至是找了个不是人的家伙来!”
梁兴扬听他如此折辱自己,却也不动怒。
“我本就不是人族。”他淡淡道。“我已经知道师父为什么要选我了,这一点,我还要谢谢你。”
剑横秋忽而狞笑一声。
“是因为你的长相,也是因为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梁兴扬却不言语,只是一剑挥出,这逼仄狭小的屋子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剑气,但那也不过是纯粹的剑气而已,他还顾忌着此地的缉妖司,并没拿出真正得意的本事,是了,虽然寒宵曾经教导过他那样多,可他总是个妖族,比起画符念咒禳灾祈福的本事来,更得心应手的还是刻在骨子里那些东西只是他已经许多年不怎么用过。
因为他本来是个很弱小的家伙,要不是因为遇见了寒宵,大概是会拥有很平淡而无味的一生,甚至于这一生也不能怎么长久,因为他不是生在妖族的地盘,大概尚且懵懂的时候便会被缉妖司的人发现抓了去。
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倒是剑横秋看上去对寒宵只剩下满腔的怨恨,那么他如今来清理门户,也算不得什么吧
四面的墙壁都在吱嘎作响,似乎是在那凌厉的剑锋之下瑟瑟发抖,但剑横秋的神情还是安然自若的,他只是一闪身便到了玄灵的身边,探出一只手来。
梁兴扬那件道袍上的符咒没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剑横秋的动作太快了些,或许他心中也有几分紧迫的意味,故而动起手来顾不得许多,那一抓准而狠,可是把玄灵头上的袍子连着那张梁兴扬一早贴上去的符咒一股脑给揭了下来。
玄灵便睁开了眼睛。
剑横秋本来是要跟着便劫持了玄灵去的,他一进来便见到屋子里除了梁兴扬和凌无名之外还有一个玄灵,他其实来之前已经调查了梁兴扬很久,这个局也是他费尽心思布下来的,毕竟要找到另一个尸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故而他意识到出现在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的梁兴扬身边的玄灵一定对梁兴扬来说算是很重要。
本来在他的计划中梁兴扬是应该被凌无名重创的,这样事情也不会进行到对玄灵动手的这一步,可惜没想到这个在天地大变之前便已经形成了的尸妖动起手来是这样的不中用,不过是伤了梁兴扬一点皮肉。是以虽然不知道会额外生出什么枝节来,剑横秋还是对玄灵动了手。
他的手却在一瞬间停滞在了半空。
其实剑横秋跟着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要跟着把手挪到玄灵的喉咙上去就行了,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小妖怪,身上没有梁兴扬需要的东西也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在剑横秋看来黑暗里一瞬间只剩下那么一双潋滟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玄灵一瞬不瞬地盯着剑横秋,似乎是刚刚醒来还没意识到事情有什么不对,正在思考剑横秋是什么人。
可是剑横秋的眼前已经有一点幻象。
他看见这双眼睛里含着一点泪光和更多决然的光芒,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从今以后便不再是我的徒弟,且去吧。”
剑横秋毕竟已经久经江湖,晃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这一瞬便已经够了。
梁兴扬抢上前来与剑横秋对了一掌,扭头对玄灵怒喝道:“还发什么呆!”
玄灵转了转眼睛,看见一旁倒伏的凌无名,闪电一般窜了出去把凌无名抢在手中。
剑横秋见玄灵已经扑了出去倒也没有再追,只是看着梁兴扬道:“你找到了师父”
他的声音竟也有一点颤抖。
梁兴扬低低叹息了一声,道:“她不是。”
“她怎么可能不是!”剑横秋却又愤怒起来,他的剑也出鞘,这对素未见面的师兄弟两个转瞬之间便过了十余招,双剑相交的声音清脆,在暗夜之中分外的惹人注意,但是一时间似乎谁都不担心他们两个的对阵会引来旁的什么人,两双有些赤红颜色的眼睛恶狠狠对视着,都像是里面能淬出刀剑来射向对方。
他们像是仇人,也像是惺惺相惜的对手,唯独不像是师兄弟。
“她的确不是。”梁兴扬的眼里是怒火,可声音却是那样平静。“师父已经彻底消逝了,我找了她多少年,什么都没有剩下,而这不过是一个巧合。”
“巧合”剑光如雪,剑横秋眼底的光却比冰雪还要凛然。“为什么你会遇到这样的巧合”
“师兄,这算是嫉妒么”梁兴扬忽然笑了起来。从剑横秋出现以来一直是剑横秋用一种近乎于戏弄的态度在面对梁兴扬,可是现在一切似乎倒转,梁兴扬重新掌握了主动,他意识到剑横秋心底竟也有那样隐秘而不可说的心思,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嫉妒”剑横秋咬牙切齿说出这两个字来。“若是嫉妒,便不会要送你去与师父泉下相聚!”
“你错了。”梁兴扬横剑挡下剑横秋势若疯虎的一剑。“我说过师父已经彻底的消逝,就算是我今日身死也一样见不到师父,且我不能死。”
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腕子上那一串石头正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头。
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可是剑横秋这来势汹汹,分明便是要自己死。
梁兴扬不知道剑横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但是他意识到剑横秋并不像面上那么胸有成竹,不然的话他完全不需要让凌无名出现在这里搞什么偷袭暗算,只要直接出手便是了。
玄灵见他们两个对阵的势头终于缓了缓,心想可算是有自己插话的余地了。
虽然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她四下里一看便也知道了大概,这个男人和梁兴扬打个你来我往显然来者不善,梁兴扬的一条袖子沁满了血,那颜色一看便知道是他自己的,而地上躺着的这一个手边摔着一把剑,剑上也有莹莹的蓝色血迹。
不知怎么地,见到梁兴扬被这么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妖怪伤了,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幸灾乐祸,这实在是很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她不是一直想要梁兴扬倒霉然好寻个空隙跑出去么眼下分明是个好机会,为什么她会跑来挟持这个做了她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的家伙
她很快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大概是因为眼前与梁兴扬对战的这一个更不像是什么善类,方才她一睁眼这家伙近在咫尺,那动作分明是要来劫持自己的,若不是梁兴扬来的快大概现在她正被锁着喉咙提在半空,那样的话梁兴扬会是个什么反应他会不会来救自己
又想得远了,眼看梁兴扬那边又要打起来,玄灵连忙大喊一声:“等等!”
剑横秋还真微微一顿,转脸看向玄灵。
他其实还是不信梁兴扬的话,如果眼前的人是师父的话,她不会不认得自己,绝不会。
而且声音也是这样的像。
玄灵看着剑横秋,眼里果然闪过一丝疑惑的光。
剑横秋脸上泛起一点喜色。
下一刻玄灵却用没拿剑的那只手指向剑横秋,道:“你是他什么人你们两个长得倒是很像,是兄弟还是旁的什么”
剑横秋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一瞬间他的神情坚硬如铁,还对着玄灵产生了一点杀气。
这个小妖怪,怎么敢这样取笑于他
玄灵看着剑横秋的神情一缩脖子,道:“不是便不是,这世上那样多的人,便是没关系的也会有长得像的,我问一句又怎么了况且你们都是妖族,抛却原本的化形不谈,想要一张什么脸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话却像是提醒了剑横秋一般。
剑横秋看向梁兴扬,冷冷道:“你竟然敢叫她幻化成这般模样让她变回去!”
梁兴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这厢玄灵却已经跳了起来大声叱骂道:“我呸!看你长得也人模狗样的怎么脑子里全是稻草想的都是些什么你姑奶奶我打化形便是这么一张脸,你拿我当成什么了我会为这个家伙变出张脸来”
剑横秋看玄灵的愤怒不似作伪,却是又怔了一怔。
是了,最初遇见师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