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有一点悲哀的神色,不过梁兴扬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在他眼里玄灵就是个孩子,这孩子虽说是有一张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的脸,他却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不过就是一张脸而不是还意味着旁的什么,他只是无法忘怀这张脸却把什么都分辨得很明白,一个孩子当然是喜怒无常的,所以他也并没什么所谓。
梁兴扬只是伸出手来摸了摸玄灵的头,像是往常一样,他的手被玄灵很不耐烦地甩开了。
玄灵看着凌无名的眼神还是有几分戒备,她想了一想,道:“你要跟着也可以,不过总也得有些禁制在身上。不然的话不知道哪一天便忽然反水又是抽冷子一剑还有那样厉害的毒,我可不知道这小子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梁兴扬见玄灵一双眼睛只是滴溜溜在她自己腕子上转来转去,说话的时候也并不看凌无名一眼,于是便知道他究竟转的是个什么念头了,但他却并没解释什么,有些话说了没准反要叫玄灵多心,不如不说得好。
——那血符其实不过只有一道,那是他生长于血脉之中的一道符咒,并不是后天所学来的,他自己用出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从此以后这世上他就多了一个软肋,那看上去是单独让玄灵受制于他的枷锁,实际上在他身上的禁锢却更厉害。
从此以后,他的命可以算是握在玄灵手里,不过玄灵想要以此杀他也没那么容易,因为她得先能豁得出去把自己给杀了。
若是他死了,玄灵不会死,但是如果玄灵死了,他便也会不复存在,这其实也是对玄灵的一种保护,只是梁兴扬一直以来没有让玄灵知道这符咒的另一层功用,只是让她觉得这是一道很讨厌的枷锁。
是以当初要为玄灵解开这道枷锁的时候,他其实也有一点私心。
似乎是想要为自己的一时头脑发热而找补些什么,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玄灵居然拒绝了,玄灵的拒绝让他意外,可也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玄灵的。
玄灵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没准会得意起来,也没准会有些生气,因为她这样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生死莫名其妙地与另外一人关联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梁兴扬想,现在让她知道这件事还是太早了。
又或者,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远没有紧密到那样的地步。
但是也许有一天,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关系,梁兴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凌无名看一看梁兴扬又看一看玄灵,最后干咳了一声打破了这有一点诡异的沉静。他的声音恢复了过往的平铺直叙,尸妖好像都是这样的,嗓子是被捋得平直,若不是到了十分激动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欺负。
他好像对玄灵的话并没什么异议,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看来凌无名的头脑十分庆幸,他知道玄灵所说的是对的。
自己不值得被信任,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看起来也是一件很荒诞无稽的事情,但是现在他没有选择,他孤身一个想要去候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梁兴扬已经把一路上的危险都与他讲过了一遍,不说别的,单说他身上的鸡血藤符咒如果一旦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消磨而去,他就会被人发现。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隐藏自己的妖气。
是以不等梁兴扬表态,他便很顺从地走到了梁兴扬的眼前。
梁兴扬显得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玄灵说自己再没有那样的血符,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凌无名说自己是信任他的,因为现在看来凌无名依旧不是一个怎么值得信任的家伙。
但是凌无名竟然无意中为他缓解了这种尴尬。
他道:“我知道你见多识广,有什么对尸妖管用的手段就拿出来吧,铁链子也好毒药也好,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没什么可怕的。”
梁兴扬眼睛一亮。
他也跟着咳嗽了一声,因为是要撒谎所以觉得自己嗓子痒痒的,不过他毕竟是久经江湖,信口扯来谎言的时候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显得十分权威可信,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小妖一个虽然年岁久远了些可若论起做妖怪的经验甚至于还不如玄灵,是以都只能乖乖听凭梁兴扬忽悠。
“你身上那血符是很耗损我力气的,日常要控制你一个便已经十分麻烦了,若是再多一个他,咱们也不用想着去候城了,直接原地站着等死就行。”他的神色一肃,把玄灵说的一时间低下头去,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毒药我倒是有,你若是敢吃我便给你,只先说好,这东西叫做问心丸,素日里并不拘要什么解药,可是你若是心怀不轨,便等着慢慢肠穿肚烂罢。虽我不知道这尸妖是不是还有痛觉,不过拖着肠子行走总不十分好受。”
梁兴扬刻意把那情形描绘得十分可怖,却不曾想不仅玄灵听得是饶有兴致,甚至于连知道自己要吃药的凌无名脸上都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来道:“如此甚好,却不必我再麻烦什么了。”
这样看来,这小子或许是真心要同梁兴扬一起去候城的。
想来这也是他唯一的出路了,他是个妖怪,醒来便身处人族的城市,他想要到妖族的地盘去便只能依附于其他的妖怪,剑横秋已经跑了,现下最合适的人倒的确是梁兴扬。
所以他的平静便也理所当然。那是一种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平静,因为一个人断断走不下去那条路,便只好很平静地给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别人手中。
梁兴扬从怀中拿出一个朱红的瓷瓶来,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丸子来,那丸子比梁兴扬寻常用的药丸都要大上些许,玄灵在一边看着只觉得那东西十分诡异可怖,黑色里还隐约透出些红色,隐约有些甜腥的味道,在玄灵闻起来有些像血。
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总之在看着凌无名面不改色地将那药丸子拿去吞下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一点庆幸,想梁兴扬还是有些良心的,没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如果若他所说那血符对他而言损耗极大,那自己对于梁兴扬而言也的确是有些特别的吧
虽然一切都始于那一张脸,玄灵却是看得很开,她从化形的时候便长成这个样子,又不是她刻意要去模仿什么人,故而梁兴扬觉得她像谁都无所谓,在她看来还是旁人长得像她呢,且梁兴扬那样看重他的师父,想来自己在他身边的日子也不会很难过,虽说那一张血符是叫她难受了些,可是细细想来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自己是有了个靠山,过去那飘萍一般担惊受怕的日子是一去不返了。
他们现在是要做大事业的——去寻妖皇的晦气!旁的妖怪若是听说要与妖皇作对只怕会是魂飞魄散两股战战,可是玄灵不,玄灵只十分兴奋,她从来都不怕妖皇,甚至是有些迁怒于妖皇的,当年的事情她知道后头也有妖皇的手笔,只可惜妖皇是她不能企及的一个高度,说她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好说她是欺软怕硬也罢,反正这些年来她复仇的时候从没有不自量力去把主意打在妖皇的头上,她只是杀她能杀的人做她能做的事,因为在这些事上都已经很努力,所以虽然被梁兴扬止住了复仇之路也没显得十分懊丧。
那丸子有些大,凌无名便若无其事地在嘴里嚼了两下,梁兴扬面色微微一变,看他手上的动作是想递出去一杯茶的,只是没有来得及,是以凌无名平静道:“味道还不错,你做毒药的时候也很顾惜口味么倒是很有趣。”
也说不上他这话究竟是讥讽还是别的什么,梁兴扬干笑了一声道:“你还想尝尝别的么”
凌无名摇头道:“若是没有解药就算了,我只是想取信于你,并不是有什么自虐的爱好,也不想真的随随便便就再死一次。虽然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变成尸妖的,不过我想既然上天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那我还是尽可能好好地活下去吧。”
梁兴扬点头称是,心中却想着好险,幸而这凌无名是个古人生前又是个乞儿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不能发现其中的端倪,其实世上哪里有什么问心丸这种东西人心之复杂哪里是什么毒药可以探查的也就是这两个好骗,若是换了些老成的来,早就识破了他的言不由衷和虚言恫吓。
那不过是他有的时候在村镇之中行走,为病中人所准备的一点安慰剂罢了,连药都算不上,不过有一点凌无名是说准了,他倒是很仔细地调配了这些丸子的口味,不知如果凌无名知道了自己所服下的不过是个山楂丸子,会有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