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低笑一声道:“你知道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是活不下来了,不如让她的死变得更有意义一些——”
剑横秋的话被打断了,但是剑横秋似乎早就想到了自己的话会被梁兴扬用这种方式打断,他后退了一步,那张符纸就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那张符纸在剑横秋背后的大树上燃起了一团火焰,这是一张很暴烈的符咒,或许平时的梁兴扬不会用,但是现在梁兴扬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之中,或许只有这样一张符纸能够帮助他将这样的怒气抒发出来。
只是梁兴扬毕竟还有理智,他不希望自己这张符纸会成为一场山火的开端,也不希望有一个已经无辜惨死的人被他变成一团灰烬,所以他飞快地切断了自己与那张符纸之间的联系,那团火便渐渐熄灭了,并没能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剑横秋看着那一团灰烬低低笑了起来,道:“师弟,你还是这样的心慈手软,这样是成不了事的。”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梁兴扬淡淡道。“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幻想吧,哪怕她是死了,她也不会愿意自己变成什么帮凶,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从内丹之中逆推出了无相冥功难道就会住手么你会制造出另一个人间炼狱,而且是比玄明这一个更难摧毁的。”
他看着剑横秋眼里讥诮的光,尽管不大愿意承认这一点,却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他并不习惯去隐瞒什么,尽管知道说出这话来是像在堕自己的志气,但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有的时候梁兴扬觉得这也是一场修行,永远说实话是近乎于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拥有了智慧就总要面临两难的境地,但他可以选择在大多数时候都说实话。
“不得不承认,师兄,你是我见过最难缠的一个对手,如果你不是一定要走上一条所谓的青云之路,我应该更想和你成为朋友。”
“朋友”剑横秋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有一点嘶哑,那种不屑和轻蔑却是母庸质疑的。“你不过是师父找来的一个替代品,你本不配站在我的面前,应该早就被采珠人捞上水面开膛破肚才是!”
“真可惜啊。”梁兴扬并没动怒,他甚至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不知怎地,剑横秋看着梁兴扬这样的笑只感觉有些不安。
他没有去问梁兴扬是觉得什么可惜,倒是梁兴扬先一步回答了他。
“可惜这世上不是每一只蚌都能成为珠蚌。”梁兴扬轻声道,于此同时他动了,他的速度其实算不上快,但是那种飘忽不定的步伐却是剑横秋从未见过的,那样诡异的步伐让梁兴扬看上去像是一个在万丈深渊之上踩着看不见的丝网起舞的舞者,轻盈,摇摇欲坠,仿佛有一阵风来就能叫他粉身碎骨,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遵循着一种旁人都看不出究竟的路线发起了进攻。
这是剑横秋从未了解过的一种身法。
剑横秋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师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之后这师兄弟二人学到的东西便截然不同,剑横秋其实只看见了一半的梁兴扬,是那个还在寒宵身边的年轻妖族,可现在梁兴扬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妖了,他的本事并不全是剑横秋所看见的那样。
梁兴扬不是一个自大的家伙。
他之前只是觉得师父或许会愿意看见他用她教的本事去对付一个叛徒,尽管那依旧是一件有些令人哀伤的事情,但既然同室操戈已经不可避免,他总要向师父证明她走在正道上的那一个徒弟更厉害一些吧
可是现在玄灵需要他的帮助,他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定胜负吧,师兄。”梁兴扬缓缓将剑举在了身前,那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坚毅而又哀伤,似乎有风暴正在他的剑下酝酿,那是足以毁灭这片天地的力量,玄灵就在他的身后,但是剑横秋莫名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今天不可能得到玄灵身上那颗内丹,甚至有可能会迎来有生之年最惨痛的一场失败。
是的,上一次他在梁兴扬面前也铩翎而归,但是他一直觉得那不能全算作是梁兴扬的功劳,梁兴扬身上的那种力量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过的,他是输给了那股隐藏的,并不能被梁兴扬所控制的力量,那不能算是一场失败。
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只是梁兴扬要是以为他会的也不过就是师父所教授的那一点东西,那梁兴扬也就大错特错了。寒宵是一个奇女子,她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整个人也像是一直隐身在迷雾之中只给旁人看见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可是她到底也只是一个人,一个或许活得更久一些,但依旧力量有穷尽之时的人。
而他剑横秋则不一样。
他已经超越了人的范畴,获得了身为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那是近乎于永恒的生命,同时他也有了更多的力量,其实一切的力量都来自于时间,再弱小的东西如果拥有了漫长的时间也能得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力量,这些年他走了很多地方,从这天地间每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汲取力量,无论如何他都会比眼前这个追寻着师父那个虚无缥缈愿望的师弟更强。
因为梁兴扬一定用了很多时间在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上。
剑横秋身边起了风。
那风不是该在这个时节的山林中出现的,那是一阵酷烈的风,风中一切的草木枝叶都被抖得笔直,变成了刀剑一般锋锐的东西,它们围绕在剑横秋的身周,不管梁兴扬用多么精妙的难以捕捉的步伐踏入这一方天地,都会遭受万劫加身一般的苦痛。
剑横秋眼里有种残忍的笑意,他想看一看梁兴扬会怎么选择,是会选择拖延时间么可是现在梁兴扬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想救那只和师父有一张相似面容的猫妖就必须要抢出足够的时间,所以梁兴扬只能向前,向前就是这剑阵,他会选择面对这种凌迟的酷刑么
他很期待,不止是期待看见梁兴扬狼狈的模样和面临抉择的苦痛,更想让梁兴扬看清真相。
真相就是,梁兴扬他自诩是在秉持师父的遗愿做事,是对师父抱有深切的怀念,可是师父毕竟不是他的一切,在最关键的时候,某种薄凉的东西就会水落石出,无论是人还是妖,最爱的永远只会是自己。
然而剑横秋几分得意的笑很快便凝固在了嘴角。
梁兴扬真的冲入了他的万剑阵之中。
他的白发在风中猎猎飞舞,这方天地之间便像是有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这场雪遮蔽了剑横秋的双眼,剑横秋用自己的剑要去拨开眼前的发丝,可是梁兴扬的头发似乎在这一刻也有了自己的意识,成为了剑横秋的某种阻碍,梁兴扬的头发本应该被轻易的斩断,这一刻那些发丝却坚韧无比,要形成一个茧将剑横秋包裹起来。
剑横秋身边燃起了火焰。
头发再坚韧也还要惧怕火焰,可是剑横秋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身周是一场旋风,所以火焰在包裹了那些发丝的同时也包裹了剑横秋,剑横秋飞快地念了一个避火诀,却发现那些头发竟也浑然不惧火焰。
这怎么可能
紧跟着剑横秋发现那并不是梁兴扬的头发,只是某种相似的白色丝线。
“我曾经杀了一只蜘蛛妖,她有一个很不错的法宝,我便留了下来。”梁兴扬淡淡道。“你是觉得我将真力灌注在了自己的头发上么我还没有那么奢侈,是很怕自己的头发断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随着他的话那些不惧怕风与火的蜘蛛丝顺着剑横秋的剑柄攀援而上,而现在剑横秋也终于看清了梁兴扬如今的模样。
梁兴扬的样子有些古怪,如果玄灵还清醒着的话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发出嘲笑。
他身边有两面巨大的,比他还要高几分的盾牌,那盾牌像是从他背后某个地方生长出来的,将梁兴扬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线叫梁兴扬能看见外面的情形。
剑横秋不得不再一次想起梁兴扬的原身来,但是已经晚了,他只能很狼狈地跟那些柔韧的蛛丝缠斗,梁兴扬并没指望这东西能够完全限制住剑横秋,他只是要争取一点时间。
梁兴扬飞快地把贝壳幻化成的盾牌收了回去,他轻声道:“蚌要保护自己的珍珠总要叫壳更坚固一点才行。”
剑横秋已经没有精力回答他了,梁兴扬也看得出来他争取出了一点时间,于是来到玄灵的身边。现下玄灵的状态已经很不好,她脸上有一层不祥的黑气,即便是昏迷之中也依然是眉头紧皱,可以看得出她的痛苦之意来。
梁兴扬站在她的身边,伸手按在她的印堂之上开始低声念咒。
剑横秋还在和蛛丝搏斗,却看得出梁兴扬是要干些什么,他睁大了眼睛道:“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