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顾好你自己罢,师兄。”梁兴扬低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其实如果这能够完全解决玄灵所面临的问题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将所有的怨气都引渡到自己的身上,不是因为他与玄灵之间已经培养出了多么深厚的感情,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看见谁在自己面前如此痛苦地死去,更何况玄灵死了他也活不成,只是这一点便不用让剑横秋知道了。
不过梁兴扬心里也很清楚,即便是没有这道血符,他也不会放任玄灵自生自灭。
尤其还是以这样一幅面孔,再一次在他面前失去生命。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有些懵懂的小妖怪了,他有能力,故而一定要伸出手来,哪怕这只手会骨断筋折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究竟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玄灵还能睁开眼睛就已经足够。
听上去是那样的深情,可是到现在为止梁兴扬都不知道自己对玄灵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她彻底当成了师父么
在剑横秋看来这只怕是不可想象的,人也好妖也罢最宝贵的都该是自己的生命,一死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救旁人他和玄灵之间的关系看上去远远没有那样紧密。
梁兴扬正在经历同玄灵几乎同质的痛苦。
他的指尖悬在玄灵的额头,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那是强烈的痛苦所导致的。
只是梁兴扬没有退缩。
他眼底有怜惜的意味。他知道玄灵看上去是很硬气,然而内心深处也有娇弱的一面,只是不大愿意暴露出来,所以她也会怕疼,这样的痛苦一定会成为她的梦魇罢她不该经历这一切,玄明的这一手实在是疯狂而出乎意料,梁兴扬此刻甚至于有些自责,他不应该放任玄明和剑横秋彼此争斗。
两虎相争旁观成败这种事情,只能在绝对事不关己的情况下发生。
现在这两头虎伸出来的獠牙伤到了另一个人,他应该想到这一点,究竟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是今日接二连三的意外么
梁兴扬能感觉到那种裂肌砭骨的疼痛,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玄灵,你要挺住,能听见我说话吗睁开眼睛,你可以的。”
玄灵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痛苦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像是有在火中淬红了的刀子在她周身来回的穿刺,最锋锐最灼热的那一把正在她的额前,叫她的头颅几乎要从中裂开,她想要尖叫,声带却像是早已经被火焰所焚毁,她睁大了眼睛想要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痛苦,可是眼前却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跟着又是极度的冷,这冷意并没能减轻她的痛苦,她同时经历着冰冻与焚烧,一时冷得发抖,一时间又错觉自己已经成为了灰烬。
在这样的痛苦之中她本应该听不见任何旁的声音,她心底的尖叫与嘶吼就可以淹没这一切。
但是她听见了。
那是谁的声音好像是自己一直不能摆脱的那个讨厌的家伙,他不许自己再复仇可一直以来也没有对她有任何的不利举动,只是一直要将她留在身边。她本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梁兴扬的话自己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境地里,但是残存的意识很快就告诉她那是一句无稽的指控,因为造成这局面的并不是梁兴扬而是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哥哥。
哥哥——哥哥是死了么或许是吧,如果不是认定了死亡将要来临,他也不会骤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梁兴扬的呼唤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至少是让玄灵的神智有一瞬的清醒,她想起自己为何会陷入这样痛苦的境地里来了,玄明发动了一场传承,但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传承。
这是一种包含着恨意的传承,他的那颗内丹没有进入她的内腑之中,而是打入了她的印堂,在她通身上下最薄弱的地方,这颗带着无数亡灵怨气与玄明临死前不甘的内丹正在肆虐,她觉得烈火加身是因为内丹中的力量正在迸发,她觉得如坠冰窟是因为自己体内正逐渐被怨气所占据。
她的身体就这么成为了战场。
玄灵如果能动的话她一定是要苦笑一下的,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今时今日来到此地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哥哥,然而哥哥却给她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命运对她实在是不大公平。
看起来她是要死了。
她曾设想过自己的死亡,无数次。
独自在暗夜中穿行其实不是一件能让她感到愉快的事情,鲜血与复仇也从来都不能叫她欢欣鼓舞,她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迷茫而不知所措,只要用那个念头支撑着自己她就能一直走下去,只是内心深处还是会有厌倦,因为来来回回所杀的其实都只是那么几个家伙,虽说他们的每一世都是不同的都有不同的故事可是玄灵从不想去了解那些东西。
那是玄灵的自欺欺人,只要不知道那一切自己就只是在向某几个人复仇而不是在杀更多的人,其实梁兴扬强迫她直视那些人的恸哭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杀死的已经不是最初的他们,她不肯放弃,只是为了叫自己能心安理得的活,不然的话她就会想为什么自己能够活下来,自己凭什么是见证那座山变成一片焦土的那一个而没有一起跟着化为灰烬。
所以玄灵本以为自己如果真的到了要去死的那一日,并不会有多么悲哀或是不甘,死了她就能看见曾经她所眷恋的一切,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奖励。
但是她错了。
死亡真正要降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的不甘,那种不甘心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现下也不知道自己挣扎着想要活下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和梁兴扬一起游历天下然后到妖皇面前去送死么似乎而已不是。
又或者活本身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想要活下去也永远都是一种本能。
梁兴扬看见玄灵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而后有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那是她的求救吗
“你不会死,你要活下来,我会让你活下来。”梁兴扬尽可能地将玄灵身上那些怨气全数吸纳而去,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另外一个随时都会发动的机关,那块被他封印着的琥珀里也是一般浓郁的怨气,如果它在眼下被引动了,里应外合之下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玄灵在极致的冷与热之间感受到了另外的东西。
那不是让她更加痛苦的东西,相反,那股很细微的力量似乎在奋力护住她的心脉与识海。
是谁在竭尽全力地想要叫她活下来吧
答案便很明晰,那只能是梁兴扬,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个傻子想她活下来。
她能察觉到那种力量是从自己手腕上传出来的,是来自于那一道曾经让她十分厌恶的血符。
梁兴扬看见玄灵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意来。
他不知道她是在笑什么,但这是一个好现象,证明玄灵还能有所反应,并不是一个全然任那颗内丹摆布的傀儡娃娃。
“能听见我说话么沉心静气,去引导那股力量!”梁兴扬嘶声道,他知道自己现在喊得震耳欲聋也不一定能让玄灵听见,但是在急切之下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的。“玄明是你的亲哥哥,你们两个的力量一定可以相融!不要去想那股力量意味着什么,力量本身就是用之正则正的东西,你要活下来!”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叫玄灵听去了。
引导那股力量现在那力量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她的识海之中驰骋,这样的东西真的是可以被引导的么
但是玄灵还是选择了相信梁兴扬,原因无他,她还是很想活下来的。
她很努力地去引导那股力量,那并不是一件能叫她感到愉快的事情,就像是用喉管慢慢地吞下一枚刀片,能够感受到那东西正在疯狂地试图摧毁周遭的一切,但她还是得咬着牙往下咽,咽下去便有可能活咽不下去她就只能命丧今日。
而那些怨气则不是现在她所能控制的东西,幸运的是怨气现下并没有要暴动的意思,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所限制住了。
玄灵的面色正在慢慢地平静下去,梁兴扬说得没错,这世上最适合接受玄明的馈赠的只能是玄灵,虽说这馈赠本身不怀好意,但同根同源的血脉让一切都会变得容易一些。
现下最不愿意见到这场景的便是剑横秋。
剑横秋奋力地从那些蛛丝之中挣脱出来,不顾自己形容有多么狼狈,近乎于疯狂地扑向了梁兴扬。
他知道梁兴扬在做什么,知道梁兴扬和玄灵如果成功了的话他就是在为人作嫁。
他也很清楚现下梁兴扬正在一个很脆弱的境况下。
但是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拦路石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