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聚阴,叫这鬼修六百年间有了千年的本事把这里变作层层叠叠固若金汤的一个所在,更是有世间遍寻不见的那一只‘眼’,可到了今日,到了梁兴扬的面前,这一切反倒是都成了他的枷锁。
鬼修踉跄后退,他惊恐地看着梁兴扬,不知道那一把有形的剑何以忽然刺入了他的胸膛。
这把剑自然不是合适用以斩鬼的剑,可上面如今有一点梁兴扬的血。
梁兴扬的血也不是无形之物,只可惜就如梁兴扬自己所说的那样,这鬼修的败就是败在这聚阴之地上。
鬼修太过依仗这聚阴之地和聚阴之地里的这只眼,他身上的力量几乎全数带着此地的痕迹,而梁兴扬的血与此地却也是同质的,所以那把剑本不能这样轻易地将鬼修钉在当地,如今却能了。
舍弃了六百年的鬼修终于又恍惚觉得那具凡人的身体是回来了,撕裂般的痛楚之余他也觉出自己的身子有些沉重,他的喉头嗬嗬作响似是惊惧之极,到最后也不过问出一句为什么来。
梁兴扬没有回答他。
他只半闭着眼睛,他能感受到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力量正在这黑暗的墓道之中涌动,那种力量是他不知忌惮了有多久的,他几乎穷尽了几百年的精力都不过是在遵照师父的愿望试图找到能彻底封印这股力量的东西,可如今竟也要对之利用一二了。
妖皇如何能不知道呢他只是一直不屑于出手罢了,他是自以为世上无人能匹敌这种力量,只没想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神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窥得这一点秘密,想出如此一个迂回的法子来。
只梁兴扬还没想通为什么世间会有第三只眼。
这本就是烛龙之目——烛龙本该只有两只眼睛,当他曾经的与天地同在之后,留下来的也该只有两只眼睛才对。
难道镇妖塔那一只,如今是假的
梁兴扬只觉得有些悚然,但面对这鬼修并没表现出来,那不是如今他对付这鬼修的时候所要关心的事情,他只要知道自己也能用这烛龙之目的力量也就够了。
在烛龙的一缕魂魄之前卖弄对烛龙之目的掌控么那还真是班门弄斧。
梁兴扬的嘴角掀起一丝冷笑。
他在进入此地之前从未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出,否则的话也不必剑横秋跟下来,他一个人就尽够了。发现那神龛之下藏着的是什么时他先是为未来而感到惊恐,然而紧跟着又意识到其实对这一战来说这是一份机缘,只能说那鬼修的运气实在是很不好。
若是真有旁的道士来替天行道的话,不论修为如何总是要比他麻烦许多的。
他现在只要向着自己体内妖皇的那一部分略略敞开一点心智便够了,诚然不能太多,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妖皇的性格所同化。
其实每次运用妖皇的力量,都会叫给他朝着妖皇更往前一步,所以他是不敢多用的,唯恐到了最后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连要做什么都已经忘记。
那鬼修看着梁兴扬低眉垂眼,不知为何却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是一直在用这里的力量修炼罢所以身上也被打上了烛龙的烙印。”梁兴扬淡淡道。“如今也到了该还回来的时候了,便是那妖皇也不曾如你这般下作——诚然,他是看不上凡人的魂魄。”
鬼修听着他用如此熟稔的语气谈论起那个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妖物,只觉得自己是一点对敌的勇气也不曾有了。他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咆哮转身要向更深处的黑暗掠去。
只要从这个妖物面前逃开,他就还能——
能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是忽然迟滞了。
死亡的阴影,那是他逃避了多少年的一样东西,为此他不惜用尸山血海去堆叠一条坦途,可是如今它又那样势不可挡地袭来,将他吞至没顶。
鬼修缓缓低下头去,只看见虚幻的胸腔之中有一把剑。那剑上眼下除了有一点古怪的蓝色血液之外还燃烧着同色的火焰,就是这捧火焰让他感受到了焚身之痛,他张大了嘴,痛极的时候竟是连一点惨叫声也发不出来。
这一次梁兴扬没有再给他脱身的机会。
长剑横斩,火焰像是遇上了什么中意的养料一样骤然烧起一人高来,将那鬼修吞噬殆尽。
痛到最后,那鬼修总算是能叫出来了,可惜惨叫也不能帮他减轻多少痛苦,曾经他加诸在旁人身上的痛苦与绝望终于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了,外面悬挂着的那千百个黄泉水茧在墓道的震颤中也一并晃动着,像是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迟来的复仇。
梁兴扬在惨叫声中缓缓擦着自己的剑,当然不是嫌弃自己的血脏,而是觉得这魂魄即便是无形之物,穿过去时也已经足够肮脏。
他淡淡道:“我倒是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很快就能见到李寒琚了,因为我有预感,最终那一天不会太远,那之前,李寒琚是一定要死的。”
梁兴扬的声音很轻,至于鬼修究竟能不能听见他也并不关心,他只是看着那火焰缓缓熄灭而面前什么都不曾留下,而后缓缓走入了最深处的墓室。
他想,总得给李寒琚带去点什么,告诉他他有个师兄六百年间没有死,不过现在是死了。
梁兴扬促狭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很期待届时会在李寒琚脸上看到的精彩表情。
而剑横秋也站在墓室之中,他正举着自己那团森白的火焰照亮周遭的一切,微微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研读墓室里的壁画。
“这是什么那鬼修预备着飞升之后给后人留下瞻仰的东西么”梁兴扬信步走过去,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可是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剑横秋的神情十分严肃。
于是他也敛了笑意,问:“怎么”
“你看这幅画,是不是有些眼熟”剑横秋反问。
“是不是有些像那塔里的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