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横秋的神情已经不能用冷凝来形容,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有些阴沉。他越过云英的肩头去看远处那若以若现的一座山,凤凰山其实他从未去过,但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他本以为自己会牢牢记着这个名字的,不过到最后,是他主动把这一切都忘了,至于再想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刻骨铭心。
比爱更久远的是恨,他一直以来不正是靠着恨在这世上一步步走下去的么恨这世间有不公,恨师父不肯多听他分辨一句,相比之下这凤凰山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不过他是个很记仇的人,所以恨意有多浓烈反而是次要的。
梁兴扬看他这幅神情不由得叹了口气,对这有些惴惴不安的云英道:“还请师弟带路——是了,还未曾请教师弟名姓。”
对着云英那一双清澈的、同往日别无二致的眼睛时,梁兴扬几乎要脱口叫出阿英两个字来,不过他咽下那个昔日名字的动作也是熟极而流的,至于没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云英垂下眼去,不知怎么她是有些不敢看梁兴扬和剑横秋了,看梁兴扬时总觉得头是有些疼,而剑横秋的神情又太过吓人。
她低低道:“我的道号是云英。”
云英果然是在山上而尚未与旁人有过太多接触的,至于她连自报家门的规矩都不大熟悉。
梁兴扬怔了怔,这不仅像是个凡俗女儿家的姓名,更与她原本的名字很像。是因着巧合,还是云英的师父便知道她不会在山上停留很久若是后者的话,又是怜惜她年龄太小不该在一个小小的道观里蹉跎想着叫她另投别处,还是说因为这道观自己知道凤凰山下有异动,所以时日无多
他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
“我们都是散修,没有这样正经的道号。道友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喊一声梁兄也好。”梁兴扬唇角流露了一丝苦笑。“至于本名么,却是有些唐突之嫌疑了。”
剑横秋当然知道他这是因为本名流传得太广要用个化名,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连化名也不愿同云英说,不过他素来不愿意操心这等细枝末节,只是把自己名姓淡淡通报了一回,他就用剑横秋这三个字,不是说他没有本事把自己的名字传扬出去,只是因为,曾经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族或是妖族多半都已经死了。
玄灵自然也没什么可怕的,其实她不大想去凤凰山,只是现下认定了梁兴扬和剑横秋两个都是她的师兄,跟着师兄四下里游荡似乎也很好,所以还算是乖巧,她望着云英嫣然一笑道:“我叫玄灵,喊你一声阿英妹妹可好”
云英听见这名字微微一愣。
而梁兴扬则是有些吃惊地看了玄灵一眼,只见玄灵的神情是泰然自若,可是望着云英却全然是望着陌生人的眼神,看来这只是一个巧合,只是把人的道号也拆开来叫,的确是玄灵才会干出来的事了。
云英是有求于人,自然也不会追问太多,听见阿英两个字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神游物外的意思,好半天才低声道:“也好。”
玄灵同云英挽起手来,云英拗不过她,脸上略泛着一点红,同玄灵走在前头往凤凰山的方向去了。梁兴扬有些感慨地瞧着玄灵的背影,心想,原来若是玄灵一直在师门里无忧无虑的长下去,应当是这样的性子才是。
他遇见玄灵太晚,叫她在仇恨里活了那么多年。
梁兴扬有些出神,并不去注意脚下的路。而剑横秋看出他的魂不守舍来,略有些嘲弄地问道:“在想什么想你本该给师妹一个避风港”
剑横秋竟是很了解他。
梁兴扬像是没有听见剑横秋语气中的讥诮之意,点了点头。
他顿一顿,又道:“其实你也是一样。”
剑横秋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一样什么一样可笑!”他愤然拂袖。
然而,许是因为凤凰山这件事对剑横秋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他竟然还能压低了声音不至于惊动前面正亲热挽着手的两个。“若我还在,师父又怎么会看得见你你不过会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梁兴扬的笑却是不曾变过。
“无妨,这事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梁兴扬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笑意有一点无奈,却也难得有一点冷然。“我知道师父要的是什么,如今却不是只为师父在做这件事,况且师父或许也没有想到我同妖皇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若不是她收我为徒,世上恐怕早就没有这许多麻烦事。”
若是当年便剖蚌取珠,梁兴扬的魂魄会归于何处
自然是飘飘荡荡,往妖皇处去。
妖皇会重归于完整,变成更棘手的存在。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是妖皇的一部分生出了反心,此消彼长之下,当然算得是人族的机缘。
凤凰山上果然很热。
时下暑热已经渐渐褪尽,甚至起一点秋风,只是在南地还不甚明显罢了,只是越往山上走本应越觉得凉爽,这往凤凰山上走却不然,便是寒暑不侵也能觉出些不对的地方,云英道行算是微末,眼见着脸上已经有些汗水。
梁兴扬的脚步微微一顿,俯身拾起一块山石在掌中把玩。
剑横秋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见到石头便觉得是好的”
那的确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肉粉颜色,沾染着一点泥土,只是烫得惊人。
梁兴扬不理他,垂眼看着掌心,那石头把他的掌心灼得恍惚有些疼,其实是幻觉,因为真正的火焰也未必能奈何他。
他突然出声道:“云英,你师父当时派你下山,是怎么与你说的”
云英正与玄灵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脸上带了一点笑意。她回望梁兴扬见他神情严肃当即不由得敛了笑意,有些惴惴不安地道:“师父说,要我下山求助,若是找不到人,就一直往幽州城的方向去,幽州城或许会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