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说梁兴扬现在在妖皇的眼中是有多么难以对付,只是妖皇心里也清楚梁兴扬现下身上还有最大的一个秘密不能被暴露,那就是他这一片残魂究竟是来自于什么地方。
妖皇大概万万也没有想到梁兴扬现如今已经知道了这最要紧的秘密,虽然梁兴扬现下还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个秘密,但可以想象的是,这一定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出作用。
李寒琚把心一横。
他知道现下不能再想着去依靠任何外力了,剩下的只有他自己。
可他毕竟也是当了白云观这么多年的掌门
李寒琚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看上去不再那样绝望,甚至那张沟壑遍布的脸上还挤出了一个笑。这个笑看上去有几分诡异,如果不是梁兴扬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一定会觉得他是疯了。
只可惜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梁兴扬也很清楚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疯了的,哪怕知道妖皇今日不会再伸出援手来也是一样,若是他会放弃,那么当年那个出身寒微的少年人也不会一步步走上来至于变成这世间道士之中最有权势的那一个,能瞒天过海骗过这世上的所有人。
他露出这种笑容一定就意味着他知道了些什么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克敌制胜的手段,无论那种手段是多么的无耻,又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伤害——这是李寒琚一贯的手段,足够叫他不齿,却总是足够有效,至少他们之间交手了这么多年,李寒琚总是以这样的姿态成功获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但这一次,无论李寒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梁兴扬都不觉得他会有什么逃出生天的机会,原因很简单,凤凰山上而今已经杳无人烟,李寒琚想要做什么样的局都无法将周围的人也一并变成他的筹码,而妖皇又明明白白放弃了他,要知道从前李寒琚多少次逃出生天所仰仗的都是妖皇的力量,如今他最大的依仗都已经消失了,剩下那些鬼蜮伎俩又有何惧
李寒琚想到的的确不是这凤凰山上的东西。
凤凰山上的一草一木又有什么值得利用呢不过是一片贫瘠的土地,这么多年因为其下的地火与凤凰而苦热不堪,难为凤凰山上这些道士还能一代一代地守下去,如果他真的也是一个为人族而着想的道士,其实他是应该有些敬佩这些人的。
然而他不是,他最初只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寒门子弟,后来他活下来了,然而也学会了一个叫做欲壑难填的词。人的总是无止境的,起初他想要的或许只是成为一个衣食无忧受人敬仰的道士。
然而后来发现即使是在这所谓的清净之地,人也有着无休无止的争斗。
掌门的弟子可以一直留在幽州城中,而那些不大有名气的长老便不得不叫他们的弟子去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这些事情就会消磨弟子们修炼的时间,除非是天赋卓绝之人,否则很难从这样的循环之中跳脱出来,而话又说回来,真正有天赋的那些也早在进入白云观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个好的归宿。
李寒琚当然不是天赋最好的那一个,他最初甚至是时常被人看不起的,因为他的出身实在是显得太寒微了一些,这样寒微的出身本来是不配进入白云观的,是的,白云观在这么多年的演变之中几乎已经变成了幽州城中皇亲贵戚弟子最喜欢的一个所在,因为那里足够安全。
所以当他得到了机会他就要抓住往上爬,即便那个机会是与妖族有关也是一样。
如果不是妖皇他不会有今天,如果妖皇选择扶持另一个人那么他的下场也会像是上一个掌门那样凄惨,所以他牢牢抓着这一根通天梯救命草不肯放手,但最后还是被妖皇弃如敝履。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在此时此地,在梁兴扬面前到来,让这个一直以来与他不对付的家伙看了笑话。
梁兴扬算是什么呢分明就是一个妖族的败类,一个人族和妖族见了都要喊打喊杀的所在,可他竟然也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现在他就要死了,死在他最看不起的梁兴扬的手中。
这样的结局,他当然不愿意。
李寒琚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块玉牌,代表着他的身份,也关系着白云观最大的依仗,那座镇妖塔,那座想要开启它便要付出永生永世在其中受苦代价的镇妖塔。
白云观这么多代以来再也没有人打过这个主意。是的,能统领整个白云观,那就证明他的地位在人族已然无可撼动,而妖族在不全面开战的情况下也很难穿过重重禁制出现在人族的腹地,所以他们永远不会面对必须要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永生永世的痛苦去开启这座镇妖塔的情形。
李寒琚便更不用,若是妖族真的出现在了这里,他倒是会成为第一个倒戈的那一个。
一时的牺牲或许还可以说不算是很让人恐惧的一件事,热血上涌的时候便也做了,但知道其后的折磨永无止境,便很少会有人有那样的勇气,白云观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有那样勇气的人,此后无论什么地方出现了怎样凄惨的妖潮,镇妖塔都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矗立。
那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
但是这镇妖塔不一定要开启才有用。
他还可以将镇妖塔反向开启,解脱了那些妖族的同时,也解脱了祖师的魂魄,李寒琚当然不在乎那个魂魄,只是想到这里他或许会觉得自己简直还像是一个英雄,便可以更加心安理得些。
李寒琚想,自己还可以活下去。
至少不能在梁兴扬面前失败,而后凄惨的死去。
剑横秋的眼瞳一缩,他在李寒琚脸上看见了真切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是一个赌徒的眼神,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眼神,所以分外熟悉。
他想要阻拦,然而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