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落下,梁兴扬微微沉默了一瞬。
他看着玄灵的脸,只觉得透过那张脸现下看见的绝不仅仅是师父,更有一点神性的光辉在。他忽然意识到玄灵身上那片神魂可能的确已经在逐渐的苏醒,虽然这一天本就会无可避免的到来,但真认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还是会感觉到悲哀。
当离别一定会到来的时候,眼下便显得弥足珍贵。
如果不让玄灵去的话,他是在试图阻止些什么呢
梁兴扬在心底暗暗地反问自己。
是在阻止玄灵奔赴险境但那无疑是一种很自私的举动,因为梁兴扬也很清楚他自己都肯为天下人去牺牲,便没有理由再阻止玄灵,玄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他是一样的,一样身上带着不属于自己的灵魂,一样有一个近乎于注定的结局。
他既然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就应该也接受玄灵的。唯一不同的是玄灵此刻似乎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些什么,她只是被本能所驱使着。
梁兴扬低低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去”
玄灵没有答话,似乎是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费什么口舌,于是梁兴扬便也明白了。
他道:“走吧,如果我不死,你就不会死。”
而如果玄灵死了,他也一定会死,至少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会死,烛龙的魂魄应当不会被他的生命所牵绊,然而若是他死了,烛龙剩下的那一点残魂能做出什么呢他能否知道梁兴扬原本给自己设下的使命,能否帮他完成那个遗愿
梁兴扬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剑横秋一眼,道:“如果我在那之前就死了,你要找到我的尸骨,拿走你原本想拿走的东西。”
剑横秋冷笑了一声,道:“恐怕不止吧。”
原本剑横秋是冲着梁兴扬身上的那根链子来的,但他其实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师父特意留给梁兴扬的东西身上或许带着神秘的力量,能帮他更进一步推开上窥天道的大门。
但现在他也知道了,其实那是师父给梁兴扬留下的一道索命符一般的东西,难能可贵的是梁兴扬在知道了之后竟然还愿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他简直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教导梁兴扬的。
如果梁兴扬身死,他将要拿走的当然不仅仅是那根链子,还得把梁兴扬的内丹也一并拿走,如果是在这场旅程开始之前,剑横秋在冷嘲热讽以外或许还会有些窃喜,窃喜于他获得了胜利——剑横秋是从来不会觉着什么胜之不武的,他只想要那最终的胜利。
然而他现在却罕见地觉得有些不忍。
难道是和圣人在一起太久,至于他自己也成了圣人剑横秋嘴角还是有一点嘲讽的笑意,却不知道是在嘲讽梁兴扬还是在嘲讽自己。
最终,他只是淡然道:“我会的,不过你最好还是能活下去,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卖珍珠的。”
杀蚌取珠么梁兴扬也笑了笑。
他最终还是转身而去,玄灵跟在他后头转瞬之间也去得远了,剑横秋扭头看向云英,道:“你呢你待要如何”
云英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望着梁兴扬和玄灵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我我会留在这里,重建凤凰观。”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剑横秋难得与眼前人多说了一句,因为他忽然觉得那个被埋藏在凤凰山下、原本只是属于一个小姑娘的灵魂和眼前这个来自凤凰山的女冠有些相似,哪怕凤凰观便是封印了她的所在也是一样。
云英缓缓点头,道:“我明白,凤凰山上的地火封印之中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东西,但是外人只会觉得这之下有异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剑横秋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匹夫,怀中其实也没有什么珍宝,但是外人都会觉得你有,他们会来争抢。”
“我又不是为了守护那个封印里的东西而留在这里。”云英容色平静。“我是为了凤凰山不被彻底摧毁。失去了凤凰的力量,这凤凰山中的地火便随时可能奔涌,我虽然不过有些微末之力,却也好过寻常百姓,总是要尽自己一份责任的。”
剑横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就是有这样的蠢人在,这世上才有人族千万年间的繁衍。他虽然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一个‘人’,但发现世上这样的蠢人源源不绝,才晓得最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妖皇。
他在忌惮着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是忌惮人心么并不像,满怀怨恨的一个亡灵是要向着这世上的一起复仇的,人心在他看来一定不足为惧。是在忌惮镇妖塔么也不是,他掌控了李寒琚这许多年,如果真的是因为镇妖塔而裹足不前的话,大概早就指使着李寒琚打开那座塔了。
偏偏妖皇就隐忍了这么多年。
是不是他想错了,世人都想错了原本妖皇所要的就不是全然的毁灭,他是在圈养这些人族,就如同人族圈养牲畜一般。区别只在于牲畜只有到了将要被屠宰的那一刻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人族却是从一开始就生在了那样的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妖皇所要的其实不过是那恐惧
直到梁兴扬的出现和玄女魂魄的散轶才叫妖皇真正开始焦急起来妖皇所要的原本是一种细水长流的享受,现在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阻止梁兴扬那么梁兴扬就应该是真正的触到了妖皇的痛处,找到了那个能够终结他的法子,这么说来,梁兴扬此行还真有些趣味。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有些眉目了。
梁兴扬和玄灵同行早不是第一次,这一次他们两个却都是反常的沉默。镇妖塔崩塌的声音是惊天动地,他们一路上都能看见张皇失措的人,也能看见那滚滚浪潮一般近乎于实质化的妖气。
这些妖族在镇妖塔中不知多久未见天日,被镇妖塔所伤一个个尚且虚弱,倒是给了梁兴扬不少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