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甚至与刘长清斗法的那个修士,都没来得及惨叫。上一瞬还生龙活虎,逼着刘长清左支右绌勉力自保,下一瞬间,那修士就当着刘长清的面,毫无征兆的直挺挺的一头栽落。
五色琉璃弓能斩元婴,对付区区结丹修士当真是割鸡用了宰牛刀。
恨,罗虚之心中恨意滔天,他恨对面所有人。是他们,将自己冒险经营的大好局面瞬间扭转,更令他很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但要说最恨,谁也比不过夫人。
这个贱人,与自己同床共枕百多年,更为自己生儿育女,却在今晚让自己成了风临城最大的笑话。
然而箭头所指,看着往日雍容华贵仪成端庄的夫人,此时哭成泪人正哀叹着侄子之死,罗虚之又心软了。
陈瑜因元州的原故,对中洲修仙界没什么好感。他曾明里暗里不止一次的嘲笑,中洲修士即使同门,两个人相处也要分开丈许距离。他嘲笑这里的人缺乏信任,嘲笑这里的人时刻准备着偷袭熟人,时刻准备着被人偷袭。
但他明显忘了,中洲修士也有夫妻,也有道侣。如果当真人人戒备,如果当真每个人都想着谋害别人,那这些夫妻又该如何生活
罗虚之将自己最大的信任给了夫人,在这个夜晚,他的琉璃弓,射向了别人。
刘长清心中复杂,罗虚之到了如今,仍念着他与夫人百多年的夫妻情份。但这里是战场,容不得他为他人感慨,对面一个结丹妖修带着滚滚妖气向他杀来。
五色琉璃弓,于所有结丹修士而言,堪称整个巽风半岛最令人向往的元婴法宝。他的威力是如此强大,一箭射出,整个天地都跟着弓弦颤动;一箭射出,再强大的结丹修士也要倾刻毙命!
这是至宝啊!怨公子坐着轮椅,被数名结丹大妖护在身后。他听不到夫人的哀哀哭泣,他看不到充斥在阵前交织成网的密集剑气。他目之所视,只有罗虚之手中握着的那把弓;他心之所想,唯有那把正五色变幻的至宝。
“拓跋城主,还不快快为你儿子报仇”怨公子收回视线,他看着矗立城头,脸上潮红未褪的罗虚之,提醒拓跋雍道:“他最后一次机会已经用了,在他临死之前,城主难道不想送他一剑吗”
之前在育水游船上,罗虚之第一次拉弓杀一人用于威慑。第二弓继续威慑,成功迫所有人认他为主,那一箭虽未射出,但他确实已经开弓两次。
如今,罗虚之再杀一人,他终于开弓三次。正常来说,他在接下来的数日都无力动手。
任罗虚之一会儿毒发射亡不,那样太便宜他了!
骤然经历丧子之痛,拓跋雍心中悲愤难平,听着怨公子的挑唆,再看城头潮红已褪,如今脸上只剩煞白的罗虚之,拓跋雍手持宝剑纵身跃出船头。
他是假婴修士,他的剑气曾将魔蛟洞府的山崖,斩出数里深的洞穴,他完全可以站在船头,一剑将罗虚之劈成两半,连带着将眼前城墙也一起毁掉。
但拓跋雍的心中只有悲痛和仇恨,他疾速冲向罗虚之,他要将手中宝剑,亲自捅入罗虚之胸膛,他要近距离看着罗虚之眼中的生机迅速流逝,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城头,看着迅速逼近的拓跋雍,待其来到身前十丈,罗虚之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再次涌起潮红。
只见他持弓的左手迅速抬起,右手捏住赤红弓弦的同时,一支由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炽白箭矢,也同时被他捏住。接着,罗虚之吐气开声,弓弦被他拉开三寸。在漫天的厮杀声中,他的暴喝令敌我双方修士心胆俱裂。
第四次!罗虚之第四次,拉开了五色琉璃弓!
咻!急促的声响乍现即隐,再一次的,整个世界都在随着弓弦微微颤抖。
原本因侄儿之死而哀泣的夫人,耳听着这急促的声响,心中感受着天地的抖动,她猛然抬起头来,她看到了。
她的心,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占据。
“兄长——”夫人想要起身,但浑身似没了骨头一般,她无力起身。
而前方,拓跋雍惊恐的看着离自己仅三丈之遥的罗虚之,他惊恐的低头看看身上,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但他清晰的惊恐的发现,自己的生机正在急速消逝!
“是怨公子让我杀罗虚之的!”这是拓跋雍人生中最后的念头,也不知这个念头里,到底蕴藏了什么韵味,到底是怎样的五味杂陈。但是不等落地,他的身上生机全无,他死了!
“好贼子,你们竟敢以虚假消息骗人!”轮椅上的怨公子,看着比夫人更加义愤填膺,恨不得就这么站起来跳脚。他伸长了脖子向旁边楼船的穆子昭道:“穆大统领,在下愿奉你为风临城主,请穆城主全力攻城,为拓跋城主报仇!”
“诸位道友听令,谁能取来罗虚之的首级,本座以大统领之位相酬!”穆子昭当即进入角色,甚至要将自己的统领大位让出。
陶昆躲在船尾阴影处,将这一幕看地分明。正因分明,他浑身几乎彻寒,所以他不敢看向怨公子。
连他这个凝气境的小修士都懂得,真到了那个时候,修士完全可以燃烧生机,以换取平日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巨大实力。
修仙之士到了凝气十层,体内丹湖化海,生命之火又称真火自海底升起,然后潜入海中时时刻刻帮修士凝练修为。到了筑基境界,这真火并未隐去,而是不断穿过道台,时时刻刻帮修士提升实力。到了金丹境界,这真火同样在烘烤金丹,甚至有机会令三色杂丹成为纯丹。
真到了那个时候,结丹修士以法力催动真火,令其炙热令其威险,令其可以烧残金丹。以金丹被破坏为代价,于瞬间获得平日想都不敢想的磅礴丹气,从而令实力瞬间提升一个档次。
罗虚之在长达百年的漫长岁月里,每天都要喝一碗菌陈山珍汤。日积月累之下,又接触了鸩虱盅这等修仙界堪称禁忌的剧毒。罗虚之知道自己快死了,既然注定要死,何不趁机拉一个垫背的
陶昆不敢看怨公子,但不妨碍他心中的笃定:怨公子知道罗虚之必定还有一击之力,他是故意挑唆拓跋雍,他故意让拓跋雍去送死。
“方绍死了,拓跋雍死了。谁能想到,今晚最先覆灭的,竟是风临拓跋氏”陶昆躲在阴影中,心中暗道:“这修仙界,果然不是我这样的人能闯荡的。修仙界的风云,就该是陈瑜和怨公子这样的人,才配闯荡!”
出了南门,没了高大的城墙阻挡,深遂的夜幕上,整齐的排列着满天繁星,元宵节的明月为世间洒下皎洁的光辉。这个夜晚,整个世界的凡人都在发自内心的欢渡上元佳节。而修仙界的风临城,将会血流成河。
奔行十里,倪顺材收拢军士,刘铁涌、杜广沛等人祭起楼船。陈瑜看着路边那处荒废的传送阵,他来时出现于此,如今要离去,没想到也经从它附近经过。
“陈兄,方绍应该死了吧”一路沉默的罗嘉昕遥望着西门处,向陈瑜问道。
“二公子放心,据我对怨公子的了解,他一定也会想办法杀了方绍。”见军士已经登船,陈瑜道:“二公子上船吧,我们尽快出海。”
“不好了,大统领!”才刚上船,倪顺材突然道:“施淳传音,有大批妖修逆临沧江而上,离葫芦谷大营已经不足五百里!”
“怨公子!”陈瑜咬牙,吩咐倪顺材道:“通知施大哥,叫他立刻弃营向北与我们汇合,然后,我们向东!”
向东罗嘉昕急了。之前,怨公子的妖修大军进入樟木矿场,然后沿地下河进入东海,与其他流浪妖修共同肆虐风临城数月之久。要知道陈瑜至今伤势未愈,就是当日在风临以东遇到绿焰魔豨,一番激战之后方才惨胜。
如今陈瑜又要往东,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却在这时,只听陈瑜继续吩咐道:“苗大哥,让东部岗哨汇报情况,看看哪个方向没有妖修踪迹”
对啊,罗嘉昕恍然,之前陈瑜在风临城周边遍设岗哨,其他哨所只防风烈城再度来袭。唯有东部岗哨,依托在各世家、各宗门附近,他们只防妖患。
罗嘉昕心中佩服。遭逢今日大变,而陈瑜仍能如此冷静,仍能审时度势以应对各种状况,我确实不如他。可恨陈瑜不愿为我尽心谋划,这才令我不得不依靠王剑刚长老,而后才有今日之祸。
见罗嘉昕一路沉默,陈瑜还以为他经历了大起大落心里一时受不了。陈瑜哪里知道,罗嘉昕这一路都在想一件事:到了巽风城,如何将陈瑜留下,以助我日后东山再起!
“大统领,施淳他们已经起行。”船行飞快,倪顺材向陈瑜汇报道:“但是他们目标太大,有禽妖哨探已经发现了他们,如今正在全力追击!”
“刘铁涌,叫大家作好准备。”左右看看自己这边,数十艘楼船目标更大,陈瑜当机立断道:“楼船降低高度,沿着下方屋脊树冠飞行!”
“大统领,东部五处哨岗没有发现妖修。”苗行敏接着汇总,道:“离我们最近的,是史明礼所部,距此只有一千里。”
“好!”陈瑜精神大振,正要松一口气之时,却见罗嘉昕突然脸色苍白,眼中更有泪水滚滚而落。
“怎么了二公子”陈瑜和倪顺材、苗行敏等人相视一眼,他们已经猜到结果,但还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爹,死了!”一句话没说完,罗嘉昕当即嚎啕大哭。
罗虚之,风临城当今城主,于元宵夜快子时之际,死了!
陈瑜拍拍罗嘉昕肩膀算作安慰,这个结果已经不算意外,但陈瑜心中有些堵。今天的事情,大致方向没有脱离他的计划,但所所有事情的发生,他都没有预料到。
今日之事发生的令人措手不及,以至于,陈瑜甚至没来得及给自己准备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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