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平对于两位损友的亲切问候,想要用对他们家人的温暖关怀以报答。
但是想一想,这贼秃好像是青台宗收养的孤儿来着,我要能找到他娘,他得谢谢我
至于另外一位,天子姓赵,他也姓赵。
这亲切的问候,不给也罢!
已经肩负此等重任的孙一平,也不敢一直在这抚妖司和他们两个插科打诨,当即让赵摧龙在前面开路,出了粉墙黛瓦的胥郡城,沿横塘路、过越城桥,到那越溪镇上一行。
越溪,因为流经镇子的越来溪而得名,相传早年有吴越两国相争,越地兰溪的一位女剑仙,一剑劈开大地,引太湖水直通吴国国都胥郡城下,水师得以长驱直入,一战灭国。
而如今这越来溪,便是当年那位女剑仙的剑痕。
孙一平对此自然无感,都能够一剑摧折天地了,干嘛不直接劈在城墙上所以十有是谣传。
进入小镇,只见小河纵横,屋舍傍水,舟楫飘荡,市井之间叫卖声往来不绝。
昨日的雨水,意犹未尽的顺着屋檐滴落,润湿青石板。
见惯了胥郡城中的小桥流水、枕河人家,这越溪镇上也是大同小异。早就审美疲劳了的一行人也没有什么悠闲逛游的心思,而本地负责的官吏也已经得到消息在镇子外恭候。
汤朝沿袭旧制,一县抚妖司之首为百户,顺次序可知一郡为千户,一州为万户,这是为了战事开启之后快速征兵调遣而设。
赵摧龙能够有实权,不是因为腰间银牌代表的银牌捕头官衔,而是因为“千户”的差遣。
所以即使是孙一平和见深作为正道仙人、腰悬金牌,却也无法调遣一兵一卒,真有大规模战事比如妖族入侵,还需要本地的实权千户配合。
但今日赵摧龙给孙一平的铜牌,却不一样,因为连着铜牌一起的还有越溪镇百户这个职位,这是能正经调遣本地抚妖司百余号人的。
至于越溪镇为什么一个小镇也能由一个县级机构管理
站在镇子北侧的山麓向南望去,一直到太湖边,屋舍联排、舟楫连绵,不少河道上,小船从码头延伸到目光所及之尽头,犹然未断。
对此,前来迎接孙一平一行人的吴县县丞——县丞不驻县治,而驻越溪镇,也可见此地的重要——陆蒙适时地解释道:
“居住在镇上的户数足有六七千,因此即便一户抽一丁,可战丁壮也有六七百,所以别说是百户了,给个千户其实都绰绰有余。”
“这就是江南啊。”孙一平感慨道。
在胥郡城中,觉得也没有什么,何处繁华大城不是这般模样天师道所在之龙虎山外的豫章郡也是高阁耸立、舟楫满江,不差几分。
但是真正的区别,就在这城外乡野之间。
别的州郡,城外多半都是农田了,而这儿,还是无尽的屋舍、还是往来的船只,那看似宏伟的胥郡城墙,所框住的也不过是这繁华图景的一角罢了。
“是啊,所以朝廷一边在胥郡镇上设百户以方便治理,一边把胥郡的抚妖司定死在千户、不能再高,并且让我这个姓赵的常驻于此。”赵摧龙笑眯眯的说道,“只能说懂的都懂。”
孙一平和见深没有接话茬。这种事,赵摧龙可以调侃,他们还是算了。
正道子弟,只负责斩妖卫道、除暴安良,别的都不能卷入,哪怕是沾沾衣角都不行,这是规矩。
赵摧龙也不再打趣,大致介绍了一下越溪镇的布局,越来溪穿城而过,连接石湖和太湖,船只就这样从胥郡抵横塘、入石湖再进太湖,而街道则在两岸舒展,横平竖直,大量的商号、粮仓分布在街道两侧。
这里的街道都是一边为石板路,一边河道,所以家家户户有驳岸。
而且胥郡多雨,连日不绝,自然庭庭院院有回廊。
镇子中央,河道变宽,形成一个巨大的池塘,而圆形池塘的四周,半边分布着衙署、书塾,半边分布着青楼楚馆。
白日里,衙署森严,书声琅琅。
夜色中,便是满楼红袖招。
见三个人不由自主的都在打量青楼招牌,陆蒙赶忙恭敬解释:
“此为方便监管也。”
三人脸色稍稍怪异,但没有揭穿。
不过这县丞陆蒙,看上去还是仪表堂堂的,应当不是此好中人,而且听其姓氏就知,出身勾吴四姓之一的陆家。
四姓之中,顾家在东吴胥郡,陆家在中吴严郡,张家在西吴湖郡,朱家在北吴涂郡。
孙一平和陆家不能说颇为熟悉吧,也只能说血脉相连了,因为上一代陆家嫡女陆青羽,他一般称呼为“娘亲”。
不过眼下这陆蒙,孙一平都没有听过名字,想来是陆家旁支,所以也没有暴露身份去攀关系的想法。
既然阿爹让自己行走江湖、感受红尘,那这些人际关系也没有必要用。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不过孙一平有足够的底气去打打杀杀,自然也不介意去打磨出属于自己的人情世故。
对陆蒙的解释看破不戳破,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行到镇子上,而孙一平作为新上任的铜牌捕头,自然也有自己的屋舍。
小巧的院子,正堂、卧房和书房坐北朝南,一侧还有厢房。虽然只有一进,但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商贸重镇,也算是不错了。
而且还在另一侧布置了曲廊,中间夹有半边亭,一角则是不大的太湖石造景假山,引来街上流水,穿假山而过,又消失在院墙下。
玲珑山水,移步换景,正是胥郡造园讲究的要点。
孙一平本来就没有多少要求,看这院子比胥郡抚妖司给自己安排的屋舍还要好,自然大为满足。
小可更是不知何时从袖子中窜出来,满院子撒欢儿。
陆蒙都没看到这只白猫哪里冒出来的,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赵摧龙笑道:
“以后孙捕头就承蒙县丞照料,余还有要事要叮嘱”
“明白明白,下官就住在隔壁街,捕头有事可拜访寒舍,或明日衙中相见。”陆蒙行礼,跑的比已经蹿上墙头的小可还快。
能在这膏腴之地为官的,哪个不是人精
赵摧龙抓起腰间令牌,轻轻抹了一下,令牌泛起光泽。
少顷,清风徐来,卷动满地黄叶,巴郡抚妖司捕头严丹心缓缓落地,同行的还有另外两名银牌捕头,阵容豪华。
而他们前后护持的,便是和孙一平在那洞庭湖上有一面之缘的黑裙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但一身黑裙颇为宽松,看不出身形,且依旧带着厚厚面纱,遮住下半张脸。
两道黛眉轻聚拢,几点秋波蕴桃眸,再加眼角一点似有似无美人痣,更平添娇媚。
只看这眉眼,就知七八分是美人。
她本来正打量着这别具风味的江南庭院,但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院中三人的身上。
“喵呜”小可也看到了她,盘踞在假山上,一脸困惑,异色的瞳孔中,光彩流转,但是随之就更困惑了,不由得摇动尾巴,似乎陷入了沉思。
严丹心和赵摧龙见礼:
“师兄,许久未见。”
“师妹,哈哈,是啊是啊”赵摧龙有些不自在的笑了起来,甚至开始不安分的挠头。
孙一平和见深:
你的喜欢,傻子都能看出来。
严丹心显然也察觉到了,稍稍脸红,侧过目光,孙一平和见深齐齐见礼:
“天师道孙一平。”
“青台宗见深。”
黑衣少女也躬身行礼:
“梦妖族,林沫。以后还要仰仗几位了。”
“那看来伪装成铜牌捕头的,就是孙贤弟了。”严丹心点头。
“定不辱命。”孙一平颔首。
“辛苦诸位了。”严丹心依旧在躲闪着赵摧龙的目光,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去。
孙一平和见深:
她的害羞,傻子也都能看出来。
不过赵摧龙似乎有几分迷茫、几分不舍、几分尴尬。
大抵是没有看出来的。
不过今天注定了要发展的不是这一对师兄妹的故事。
赵摧龙的心思大概还在那远去的倩影上,直到孙一平清了清嗓子,方才后知后觉已经发呆太久:
“姑娘放心,孙贤弟是天师道名门子弟,平日里斩,斩,斩额”
孙一平: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林沫倒是没放在心上:
“妖也分好坏,诸位名门正派,想来斩妖卫道时也能辨别。”
“喵呜!”似是为了应答这一声,孙一平平时一旦脱了手都抓不住的小可,竟然主动从假山上跳下来,绕着林沫转了一圈。
最后用长尾巴轻轻扫了扫林沫的裙摆,就像是在为她扫除灰尘、迎入新家。
林沫看着这异瞳狮子猫,眼眸中也闪过一丝讶然。
狮猫异兽,在妖族那边也只是地位尊崇一些罢了,并非稀少。但眼前这只,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此时再看孙一平这位兄台,我曾见过的
带着疑惑的目光流转,落在孙一平的身上,不过孙一平也不是旁边这个看一眼心上人都能说不出话的傻大个儿,被佳人注视,面色依旧风轻云淡。
他出现在洞庭湖青螺岛,本就是“私活”,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目前也就严丹心和赵摧龙知晓,显然严丹心的口风很严,连林沫也未告诉。
想想也是,这是我们人族内部的事,自然不能什么都抖落给一个女妖。
赵摧龙尽职尽责的将两人的身份又介绍了一遍,不过外面巡查的岗哨位置并未再交代——这些岗哨既是保护林沫,又何尝不是在监视她
之后,赵摧龙和见深便告辞离去,不打扰人家小夫妻的生活。
林沫微微躬身告别,似乎已经带入了当家女主人的身份,待到院门掩上,看着孙一平从袖子里一件一件的向外掏各种家居用品,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给小可用的饭盆,上面光彩流转,俨然也是一个法宝。
都能如此娴熟的掌握“袖里乾坤”了,必然是天师道当代翘楚,给豢养的异兽用法宝饭盆好像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林沫帮着一起收拾东西,这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完全属于拎包入住、
而她的储物香囊已经不知道遗失在路上何处,此时身上带着的就一个小包裹,还是严丹心给她准备的,一时间竟然真的没有孙一平掏来掏去、样式丰富。
看她有些纠结的模样,孙一平笑道:
“余也不过是因为本来就住在胥郡,东西齐全罢了,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拿走用,若是嫌弃也无妨,凑合一晚,明天上街去买便好,抚妖司可饿不着我们。”
林沫原本因为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而绷紧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些,至少这个少年看上去还算好相与,当即也不由得打趣:
“天师道每年遴选人间行走,最多九人,而派驻在胥郡的,定然是前三,也就是本届弟子之中的翘楚,回山后只要没有差池就会直接转为内门长老。
孙捕头如此身份,还斤斤计较抚妖司的俸禄”
“你们了解的还不少嘛!”孙一平挑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宗门赏赐和积蓄,那是留待未来在宗门内用的,余总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的。”孙一平假装认真。
真正原因是,能花皇帝老儿的,干嘛要花宗门的正道三派和朝廷之间,也没有那么同气连枝,说是盟友更合适一些。
说话间,两人手脚麻利,能用小法术的地方,也没啥好遮掩的,林沫竖起葱白手指,轻轻念了一句法咒,杯子、胰子、毛巾之类的就自动悬浮空中,旋即次第就位。
人族正道这边最擅长的还是大开大合的仙法和雷法,这种细微操作还得看妖族,尤其是本来就钻研真幻、意念的梦妖族。
梦妖族之前能够领衔妖族也是因为长于此道,一个梦妖族的入梦妖术甩过来,人直接沉浸在梦中,哪还有闲工夫引动妖族最畏惧的天雷
“那倒是要向你未来的夫人说一声抱歉了。”林沫浅笑道,“在外的话,恐怕要称呼一声夫君”
“无妨,任务而已。”孙一平随口回答,“卧房归你,我睡书房吧,真有要事,方便增援。”
“皆可。”林沫一边颔首,一边收起笑容、认真说道,“家宅之内,再无他人,请恕难以夫妻相称。”
人家姑娘肯定是要脸面的,孙一平亦然不想和一个女妖有太多瓜葛,当即正色拱手:
“望为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理应如此。”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脚步翩跹,随手轻抚过桌面和书架,微光闪耀,发现并无灰尘浮起,显然县丞陆蒙已经专门差人打扫过。
孙一平并未打扰这本来一般就是家中女主人操心和挑剔的工作,静静看着她如穿花蝴蝶一样飘过各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