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儿沿着岔道跑开, 终于避开了那个她叫了十几年娘的女人,她不会被拖进不堪的境地。
南宫星儿安下心来,便开始对她的苦难的过往而怨恨, 她已生心魔。
南宫星儿没有看到尹羲舍掉“明霞山庄给她带去的一切, 包括武功”并且去像她小时候一样生活十几年, 南宫星儿就不会甘心、不会气顺。
可是尹羲现在武功太高,南宫星儿拿她没有办法, 甚至那果然是妓/女生的, 天生贱骨头, 勾得哥哥对她惦念不忘。
南宫星儿跑累了, 走到一棵大树旁,倚在树上哭泣,只觉越来越委屈。
“呜……为什么……”
“尹羲才是娼/妓之女, 她为什么不用叫那种苦……”
“凭什么我代她吃苦, 可是她却享了我的福。”
“都是那女人不好,我才没有本事报仇。爹娘却都将本事传给了她……”
南宫星儿觉得自己的武功不如尹羲都是那十几年的错位人生造成的,尹羲的一切不属于尹羲,只有尹羲把凭借着属于她的身份得到的全恢复原样,她才能甘心一些。
南宫星儿倚在树上一般数落,一边哭是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口中碎念念说:“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南宫星儿正喃喃着, 忽然听到些异响,她抬起了头。
只见这棵大树上面坐着一个男子, 穿着月白色的绸衫,俊美得不像是尘世之人,眼角带笑看着她。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偷听我说话?”南宫星儿倔强愤怒地看着他, 从前她没有那么多的奢侈情绪,她恢复身份后,这些情绪慢慢外露,直到现在被仇恨心魔左右而无法控制。
那男子笑道:“明明是我先在这里睡觉,你打扰了我。”
南宫星儿见他那一笑,实在是摄人心魄,不由得呆了呆。
那男子好奇心起,笑道:“你有什么仇没有报?你的仇人很凶狠吗?”
南宫星儿垂下眼帘,说:“我的深仇大恨永远也报不了了。”
那男子见她如此丰姿绝色,我见犹怜,不由得生出些风流心思,飞身下了树。
南宫星儿这样正面看他,更看呆了。她的哥哥南宫柏是个稀罕的美少年,可是绝无这样的落拓风流的气质,哥哥的眼睛也不像他的这么寒亮。
那人笑道:“你说说看,或许我可以帮你。”
这人长得虽然好看,可是他是一个陌生男人,南宫星儿到底不敢尽信。另一方面,她要是说出对尹羲的仇恨因果,他就知道她叫了一个娼/妓十几年的娘,那岂不是让人看不起?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
那人上下打量她,笑道:“可是你的武功不成,你自己报不了仇,所以才在这里哭。”
南宫星儿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又咬了咬牙,说:“你休看不起我,我虽然武功不好,却是被恶人耽误了,我倘若我幼时也受父亲细细教导,不至如此。”
那人挑了挑眉:“哦,原来你还出自名门,不知令尊是哪一位高人?”
南宫星儿看他不像坏人,暗想:自己不敢报家门还要被他小瞧了去,他还要以为她是什么阴微下贱的了出身。
“我来自明霞山庄,我姓南宫。”南宫星儿恢复身份后便有底气这么说了,再不会被人嘲笑父亲操着最下贱的营生了。
那人神情不见露出倾佩之色,淡淡笑道:“太湖三庄四寨在江南武林好生兴盛。南宫家在武林声望本隆,倒确实是武林名门。”
南宫星儿本自心中得意,却见他背着手叹道:“明霞山庄先祖武功出自少林,倒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南宫棠在少林功夫和十几年武林经验的基础上创出三十六招碧波剑,只可惜死得太早了。到了南宫明时倒是整出过好大的阵仗,和苏霞甫当了太湖一霸,你爹应该是南宫明的儿子南宫泽吧?”
南宫星儿听他说她南宫家的武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不由得怒道:“我的武功虽然平平,可是我南宫家也不是好惹的。你看不上我们南宫家的武功,你自己有什么本事?”
那人笑道:“你这年纪想学好你南宫家的武功已有些迟了,可是如果你跟我去,学我的武功还能成为一流高手。你说,我有什么本事?”
南宫星儿不由得愣住了,她心里大受震动。但想她报不了仇,还不是因为尹羲偷走了她的人生误了她,如果能补上这个缺撼,把武功练得比尹羲更高,她做梦都想。
那人又道:“南宫家的武功是以少林功夫为基的而创造的,你一个女孩子再怎么练也只能练到二流。”
南宫星儿听他这么说想要反驳维护家门,可是又转了一念,说:“我不信。据我所知,有一个女人练我南宫家的武功,练得比我哥哥还强,恐怕比你还强。可是,她没有你年纪大。”
“我年纪大?”那人蹙起了眉头,又摇头:“不可能。”
南宫星儿道:“怎么不可能?那个女人就在那官道旁的面摊上吃面,你现在可以去看看。只不过,她可不仅仅武功比你强,她母亲是……风尘女子,她自学了一身媚/术,男人一见她就迈不动脚了。”
那人先是发愣想着什么,忽然看着她笑起来,说:“女孩子不要自作聪明会比较可爱。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以仇恨、可以泼辣、可以倔强、可以无理取闹,唯有说另一个女孩子这种坏话时就不美了。”
南宫星儿不是什么天生犯罪人,要不是代理人尹羲穿来了改变了人生,南宫星儿绝不至于黑化成这样。
只因为代理人不作死、不作恶、又避得远远的,南宫星儿就失去了做掉她的道义制高点。
看着尹羲活得好好的,武功已然深不可测,还对她说出她遭受的一切苦难是父母引起苏灼华的恨,与她无关。南宫星儿岂能不心魔缠身?
南宫星儿被他一语揭穿小心思,不由得脸上大臊,她不由得掩面而去。
南宫柏追南宫星儿也能追岔道去,幸好他提着轻功追过来。一见妹妹掩面跑来,身后一个月白绸衫的丰姿绝尘的男子轻飘飘跟过来,南宫柏不由得一惊,拔剑挡在那人身前。
“什么人?”
那人轻轻打量着南宫柏,并不答话,忽然捏了一个剑诀,就朝他攻去。南宫柏吃了一惊:“好贼子!”
南宫柏说着已经拔出剑来,一路碧波剑法,剑之罡气纵横、虎虎生风。那人身法飘忽、变化万端,他只徒手与他相斗,反而南宫柏落了下风,南宫柏碰不到她身上一片衣角。
南宫柏这回出江湖来了,方知天地之大,他遇上了花一梦时无可奈何,又见张昭、李煊无不是武功高于他(他们年纪也大上几岁),连从前的妹妹都自成一派,功夫高于他良多。
南宫柏只拿出所有的本事,三十六招剑法已使出了九招,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忽然周康闻声赶来了,忙拔刀相助,那人微微一笑:“一起玩玩也好。”
说着,他在南宫柏和周康的夹击下飘飘若仙,闲庭信步一样,一边避敌,一边吟诵起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却说尹羲原可不再插手南宫星儿的任何事,但是她与母亲刚刚吃了一碗面,也不见南宫兄妹回来,远方隐隐传来刀剑撞击岩石树木之声。
尹羲一惊,担心南宫柏又遇上什么不测,吩咐母亲在一旁躲好,她去看看就回来。
尹羲几个起落就到了打斗之处,站在一棵树上,发现那月白绸衫的男子武功远高于南宫柏他们,并且应该没有恶意,否则他们早就败了。
这个年纪却有不下于管钟凌的功夫,他得季无咎的绵长功力又得管钟凌的正当盛年,绝对是江湖顶级高手。
尹羲都不由得眼睛大亮,看到他身法妙处,也连连点头。她正待好好看看,不想这人还念起诗来了。
一般的时候尹羲遇上什么奇葩剧情人物她都是不笑的,因为她一个专业的代理人,受过专业的训练,除非忍不住。
尹羲这哧哧一笑,打斗中的人倒是停下手来。
“羲儿!”南宫柏此时明白对方在戏耍他们,又被尹羲看了去,不由得俊脸通红,叫了她一声后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尹羲手持含光剑背在身后,身姿便如一片轻云落下,落在了南宫柏身旁,道:“少庄主,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名垂青史的有为男儿不知经历过多少失败,你小小年纪又难过什么呢?”
南宫柏这时才一扫羞愧感,点了点头。
那人看着尹羲眼睛放光,说:“姑娘好轻功。”
尹羲却收起了方才对南宫柏的正派面孔,摆出反派面孔,表情带着痞气:“李白好诗。”
“不如我们玩玩?”
尹羲摇头道:“不玩。”
那人道:“你怕了?”
尹羲一本正经叹道:“我不会吟诗。”
那人就算是一个木头也明白尹羲这是嘲笑他这一点,眼中难免生出愠色。
“我敬姑娘这轻功,姑娘却偏不会尊重人吗?”
“阁下方才尊重南宫少庄主和周六哥了吗?”
那人倒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因为他知道南宫柏与周康的武功远不及他,他的礼节态度自然不同。
“有趣,有趣。”那人见她这股精气神和自信,还有她看到了他的角度看不到的现实,反而云淡风轻笑起来。
尹羲道:“阁下真是让我想起看过的古典话本,里面的人物出场时总要用长诗自我标榜,我就想,不能打架归打架,吹牛归吹牛吗?你嘛,出场时能不能念原创诗,抄李太白的不太好。像我这种作不出自我标榜的诗的,我打架时从不念诗。”
那人本来云淡风轻的姿态差点龟裂,又说:“女孩子刻薄了就不漂亮了。”
“我的美貌就像薛定锷的猫,我美貌的事实是固定的,可是观察者是否发现是不固定的(比如瞎或者说谎)。”
“薛定锷是谁?嗯……和薛长卿有关系吗?”
“啥长亲、短亲的,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南宫星儿远远站着,听到尹羲的话虽然不明白她说的部分词语,但是听明白了尹羲自负美貌,她不禁觉得厌恶。
南宫星儿是当年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儿,也是一个美貌少女,若是两年以前,她们是春花秋月各有风姿。
如今的尹羲更能给人力量感,她集矛盾于一身,清冷而火热,女性的娇柔和中性的英气,因此她卓尔不群。
那人不深究尹羲的话,说:“在下裴星罗,天海城人士,很想领教姑娘的高招。”
尹羲刚才看了许久,因他武得兼管钟凌和季无咎之长,她也不禁手痒,不像遇上李煊时若要领教就得给钱。
“天海城在哪里?”
“是海上一个岛,我不常来大陆,可是听说过中原武林各方豪杰的事迹……不过尔尔。”
“外族人还是汉人?”
“家父是汉人,家母是扶桑人。”
尹羲笑道:“这就对了,纯粹的中原武林人士不至于一边打架一边念李太白的诗。”
“……”
尹羲不再说笑,道:“你的武功值得我拔剑,我剑锋利得很,倘若伤着了你,我只能抱歉了。”
尹羲优雅且不急不躁拔出含光剑,只见那剑身比一般的宝剑亮了,在阳光下几乎让在场的人睁不开眼睛。
那人眼睛被晃,可是偏要瞪大眼睛:“好剑!这不是无名之剑吧?”
尹羲道:“含光剑,乃是东晋道家宗师兼铸剑师陶弘景所铸的‘商天子三剑’,是我的结义大哥所赠。”
“妙哉!中原还有如此宝剑,我真不虚此行。”
“只怕于你大大不妙,我手持此剑,武功能比徒手时强上三倍。便是我的义兄也不是我的对手。”
“试试便知!”他也拔出一把剑来,形制却与中土当代的宝剑不同,是一把扶桑剑。
尹羲凝神相对,高手对决时,胜败乃是分毫之差,双方都不愿一开始就露了破绽而处于下风。
尹羲明白对方的内功、外功远在现在的她之上,她就要胜在这把利剑上的招式妙用。
这时南宫柏、周康和后来的方氏兄弟都瞪大眼睛,不想错过任何细节。周、二方三人也才真正体会到曾经的大小姐已然真是一个常人难及的绝世高手。
裴星罗终于不信邪,他自幼得祖父教导,还得了他的内功,运转得融会贯通,这中原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裴星罗扶桑剑如闪电般在瞬息之间就连出了劈、刺、挑、横、旋、削绵绵连续六剑,每一剑中又有数般变化。
如此又快又狠的剑法,尹羲此时的功力不敢一上来就硬怼,接连用轻功后退。
裴星罗倾身而上,又是接连六剑,其势难挡。尹羲看得出他出招时的破绽,可是他太快了,每一剑招的变化都算准了敌人的攻击逻辑而变化太快,有破绽也太快了。
尹羲此时无法用内功击败他,甚至难以四两拨千斤,只得退了又退。
南宫星儿心到了嗓门眼,就盼着尹羲这得志猖狂的小人这时就死在这人的剑下,自己此后便觉顺心顺意了。
“尹羲,你这哪里是比武,你就只会逃跑!”
“尹羲,你不是自恃武功吗?你上呀,要脸的话就别逃!”
南宫柏瞪了妹妹一眼,说:“星儿,别乱说话!”
南宫星儿不忿道:“我偏要说!”
南宫柏脸色变得很难看,说:“你再发小孩子脾气,往后我可不管你了。”
“你为了那个娼/妓之女,你连亲妹妹都不认了?”
南宫柏感激尹羲在方才他气馁时坚定地宽慰他,此时更关心尹羲的生死,见妹子这已然不叫任性,而是偏执心魔造成是非不分和歹毒,不禁恼怒。
“星儿,你刚回来时再敦厚有礼了,你何时变成这样?你口口声声……你不想想她到底也养你长大。你被花一梦劫走,不是羲儿及时救你,你是何模样?刘家少爷死在你面前,不是羲儿费心帮你洗清罪名,你现在还在牢里。当年是苏灼华偷了你去,跟羲儿有何关系?”
南宫星儿眼中含泪:“对!她很好,她才是你妹妹!我……从来没有人在意我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冤屈……”
南宫星儿小时候受尽旁人的冷眼、受了苏灼华的打骂时还要笑,她仍然要抓住苏灼华这一方关系奉承,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脱离至卑至贱的机会。只有这样苏灼华终于是真的疼爱她了,而她对苏灼华也有了真感情。
人要做到不偏不倚实在太难了。
尹羲已经用极佳的轻功避了他七十二招了,此时她体力功力消耗了许多,再这样下去,她会走下坡路的。
尹羲也已经看清楚了他剑法招式的特点和诸般连续变化,这时她不再逃跑了,也学他的招式,行动流水出了六剑,一鼓作气,绵绵进攻,侵略如火。
裴星罗吃了一惊,居然开口:“你怎么会我们天海城的剑法?”
尹羲如何会回答?趁他那说话的分心时间只管有攻无守抢夺先机,尹羲活动活用,自由变幻,将招式都对准他的破绽。
裴星罗退了两回,因为实在熟悉她的出招,便使出他所熟悉的应对之法。宝剑撞上,锃锃作响,越来越急,最后居然犹如一阵长音,因为他们太快了,前一个声音未消失时剑已经再一次撞上了。
两人的身影已经湮没在含光剑的一大圈光华里忽听哐当一声,裴星罗的半截剑身飞了出来,在空中划了数个圈儿,最后落在了地上。
尹羲已经后退了,她的气息已然很粗重了,眼睛却寒亮有神。
“你的剑断了。”
裴星罗神态迷离,喃喃:“我输了。”
尹羲摇了摇头:“以你的年纪,如此内功和招式,我的功力不够已然无法用别的剑法克你。”
那弱水剑法原可以柔克刚,可是这剑法太快,每招都在进攻又都几近能补上他叭一可以进攻的点,所以功力不足的尹羲绝对无法用弱水剑法的柔功。
尹羲借含光剑之利使出他的剑法,短时间内威力绝不下于他,结果他自己都破解不了。
“输了,输了,中原还有如此能人,居然这样就学会了我的剑法。”
尹羲的虎口已然流出了血,实在是他的功力太强了,她又不能退。她一退,就再难有机会胜他。
尹羲才做深呼吸,调节翻涌的气血,说:“你没有输,我的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早年总会看到那类文,柔弱又坚强的女主角被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伤害后,和另一个男主归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