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我们明天还要来吗?”小莲灯有些不解。
如果真是这枚印章的关系,小莲灯又判断无误的话,应该就没事了,温白回道:“来确认一下,也放心一点。”
“而且总要问问清楚,这带着凶气的印章是从哪里来的。”
小莲灯皱巴了一下小花瓣:“可是那个爷爷好像不太想说。”
温白笑了下:“今天不好说,明天可能就好说了。”
小莲灯:“嗯?”
今天陈师傅不说,是没必要,也不信他们。
换做是他,也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透露太多私事。
想到这里,温白敲了敲那印章,凶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吓唬小朋友。”
小莲灯也义愤填膺:“对!”
见它一路上都在盯着这枚印章,连乾隆杯都没什么吸引力了。
温白正想问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小莲灯忽地动了:“出来了!”
说着,一个斜冲,贴在了那枚印章上。
随着它的动作,温白看见几缕黑气从印章断掉的截面那边溢出来,然后缠向小莲灯的灯芯。
“噼啪”一声,火光短暂一盛后,消失殆尽。
“好了。”小莲灯一边说话,灯芯上头炸出一个小火星子。
看起来很像是小孩子吃撑了之后,打了个奶嗝。
温白抱起它,莫名有些紧张:“吃掉了?”
小莲灯反应过来:“没有,烧掉了。”
“我不吃这些的。”
温白放下心来。
总归是凶气,一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平日吃什么?”温白依着常理猜了猜,“香灰?元宝?香烛?”
这么想来,似乎还有些麻烦。
毕竟都是正常人出门不会带的东西。
小莲灯自己也说不太上来,只道:“都是陆征给我准备的。”
可它现在是他养的,温白有点愁。
可能还得挑个时间去问问陆征。
“那现在凶气没了是吗?”
“嗯。”
温白摸了摸它:“真厉害。”
小莲灯浑身一烫,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温白摸它了!还夸它厉害!
越想越害羞,花瓣一收,连花带叶整个埋进乾隆杯里,只露出一小簇没来得及收好的火苗在外头。
温白哭笑不得,给杯子调了个位置,让它躺得舒服点,然后视线才落到那印章上。
凶气一除净,印章底下的刻纹都清晰了几分,勉强能认个大概。
仔细看了看,刻着的,似乎是“钟时宁”三个字。
不知怎的,温白总觉得“钟时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白白,我困了,”埋在乾隆杯里的小莲灯蓦地开口,瓮声瓮气的,“想睡觉。”
温白头一次带孩子,一时也有些无措:“那我们回家?”
“不用。”小莲灯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困倦,从杯子里慢悠悠挤出来,落在温白掌心,然后不断缩小,花瓣也逐渐变黑,最后化作一团指甲盖那么大的黑雾。
温白就这么摊着掌心,看着它,动都不敢动。
一眨眼,黑雾消失。
他腕间白玉葫芦的肚子上,却多了一朵小黑莲花印,恰好落在那串经文中间的空白处。
温白原先还奇怪那经文中间为什么会空出一小截。
现在知道了。
他轻声唤了两句,小莲灯很安静,就像是累极睡沉了。
他看了眼玉葫芦,又看了眼那枚印章,几分钟后,拿出手机叫了车。
目的地还是…第一山庄。
--
“没事,年纪小,觉多正常,再加上除掉那东西用了点力气,”谛听敲了敲那小玉葫芦,“别担心。”
温白长舒一口气。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前一秒还好好说着话,转头就变指甲片那么大了,谁能不担心。
陆征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淡声道:“过来。”
这话显然是对温白说的。
可能是当时那“三天之内鲨了你”的眼神太深刻,温白并不是很想过去。
可这人是他老板。
他浅吸了一口气,最终走了过去。
等到了跟前,陆征懒得动似的,只抬了抬下巴:“手。”
温白:“?”
“手给我。”陆征道。
温白依言照做。
陆征皱了皱眉:“另一只。”
温白这才反应过来。
要葫芦就要葫芦,说什么手!
想着,温白就要把玉葫芦摘下,可陆征动作却比他更快。
一伸手,直接拉过他的手腕,拇指、食指贴着轻轻一捻,便按在那个玉葫芦上。
温白清晰地看见,两滴血从陆征食指流出,贴着那小莲花印,渗了进去,消失无踪。
他忽然想起小莲灯之前的话——“都是陆征准备的。”
温白思量再三,开口:“它是不是饿了?”
陆征:“嗯。”
温白小心翼翼:“你就让他吃这个?”
“嗯。”陆征随口道。
反应了好一会儿,陆征觉察出一点不对。
什么叫你就让他吃这个?
“你在嫌弃我?”陆征向前,稍一倾身。
见温白不说话,落在陆征眼里,就是默认的意思。
这人竟敢嫌弃他?
陆征手上不自觉一用力,瞬间把有些走神的温白拉了个踉跄。
温白:“……”
陆征:“……”
两人位置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
“老板,”温白轻一咬牙,“麻烦您松松手。”
老板没动静。
“老板,”温白没辙,晃了晃被握住的那只手,“挺疼的。”
陆征这才松手。
温白再次叹息。
比起来,小老板真的太可爱了。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没有嫌弃的意思。
只是单纯的觉得,对小孩子来说,这种东西,可能…不大好吃?
谛听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陆征一个冷眼扫过来,才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几步走过来,问温白:“那个印章,你想怎么处理?”
温白:“我处理?”
“上面有凶气,不是阴司的管辖范畴吗?这么放在外头也可以?”
谛听摇了摇头:“凶气算不上,只是一个陪葬品,沾了点死气。”
温白:“…………”
这是能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吗?
“陪葬品?”温白不自觉握了握拳。
他竟然拿着一枚陪葬品,拿了一路。
“没跟着进棺,”陆征似乎有些好心地开口,“跟着进了棺,你以为会就只有这点死气?”
温白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思绪重新回到那枚印章上。
既然是陪葬品,又是印章这种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说不定主人的身份是可考的?
“明天我再到三仙桥去一趟,如果没问题,”温白想了想,“就上交吧。”
既然死气已经消干净了,那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影响。
听到“上交”二字,陆征问了一句:“你要交给谁?”
温白如实道:“文物局。”
陆征:“文物局?”
温白看着陆征,宛如看着一条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解释道:“文物管理和保护部门。”
陆征隐约觉得自己又被嫌弃了,语气一变:“阴司有阴司的规矩,陪葬品,那便是阴司的东西,要交,也应该交在这里。”
温白轻一抿嘴。
他该怎么跟他解释。
大人,时代变了。
《文物保护法》规定,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国家所有。
这题无解,也没法解释。
温白只好转头看向能商讨的人,谛听。
他开口道:“不过文物局离这边好像有点远。”
感觉被温白无视的陆征出声警告:“温白。”
温白继续看着谛听:“你觉得直接交给警察局可以吗?”
陆征:“……”
“或者我也可以回学校,找历史系教授问问,我们学校几个老教授在业内也很有影响力。”
陆征忍无可忍:“温白,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温白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从善如流道:“放着呢。”
陆征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东西拿来。”
温白递了过去。
拿到东西的一瞬间,陆征就皱了眉:“脆玉?”
温白:“?”
“还是成色下等的脆玉,”陆征一脸嫌弃,轻一抬眸,看着温白,“你在耍我?”
温白:“???”
“我没有。”
“这种破落东西,也值得带回来?”陆征把印章轻抛回去。
温白伸手接住:“……我没想带回来。”
不仅没想带回来,还想送出去。
是老板您自己说“不合阴司规矩”非要看的。
温白敢怒不敢言。
最后,还是谛听开了口:“先留着吧。”
温白指了指自己。
谛听点头。
“这东西有主的,”谛听点了点那枚印章,“另一半还没找到,可能会有麻烦。”
谛听说有麻烦,那可能是真的有麻烦。
万一送到文物局之后出了事,情况说不定更乱,温白只好先留下。
事情已经解决,小莲灯也吃饱了。
温白开口道:“老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完,礼貌性等了几秒。
陆征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温白悄悄握了握拳。
很好,无事。
那告辞。
温白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机,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解决掉手机上各路信息后,打车去了三仙桥。
下了十几天的雨一停,路上行人都多了起来。
温白刚走进古玩市场,离他最近的摊老板先喊了一声。
“哎,老陈,你看是不是他!”声音洪亮到生怕温白跑了似的。
紧接着,陈世文便从那头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是是是”。
精神奕奕,和昨天“生闷气的小老头”简直判若两人。
温白都不用细猜:“小朋友没事了?”
陈世文眼皮一跳,都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称“唉”。
温白:“没事就好。”
知道有些事不好说,陈世文赶忙把温白往他摊上引。
“托小先生的福,昨天那枚印章拿走之后,回去我小孙子就好了。”直到现在想起来,陈世文还觉得怪荒唐的。
“小孙子刚出生吗?”温白想起小莲灯的话,刚出生的孩子魂轻,才容易被吓。
陈世文看温白的眼神更热切了:“是是,刚一个月半。”
温白:“生什么病了?”
无论是小莲灯还是谛听、陆征,都说过那死气没伤人。
那应该不是什么大病才对。
陈世文的话也验证这一点:“说病也说不上,就是夜里成宿成宿的哭,去医院好几趟也都说没毛病,就让孩子白天少睡点。”
原本陈世文也没多想,可病因一直找不到,家里一急,就说是不是他摊上的东西不干净,还谈起鬼神的事。
陈世文自己很清楚,这些东西压根连土都没进过,谈何“不干净”。
可终归是上了心,所以在听到温白说家里小孩子喜欢的时候,才脱口而出那么一句。
直到昨天晚上,孙子不闹腾了,精神也好了,他才想起下午遇上的小先生。
这一想就是一宿没睡。
起了个大早,就到摊上来了。
现在,见温白连他小孙子刚出生都算到了,更觉得遇到高人了:“小先生,我孙子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温白觉得这位陈师傅心思还挺细,笑了下,“您是怎么知道问题出在那枚印章上的?”
毕竟他昨天买走了一堆东西。
陈世文揣了揣手:“昨天小先生就是在拿走那枚印章之后,说了一句‘家里小朋友会没事的’,又多问了点印章的事。”
温白点头,怕老人家想太多伤神,到底也是遭了罪,道:“那印章不算什么脏东西,小孩子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陈世文心彻底落到了肚子里。
“师傅,我今天来,其实还想问您点事。”
陈世文拍了拍胸脯:“您尽管说!”
温白:“这印章,您是从什么地方淘过来的?”
“淘还真算不上,”陈世文实话实说,“其实现在市面上的文玩市场,绝大多数的货都是大路货。”
温白:“大路货?”
陈世文点头:“嗯,也就是各地工厂流通过来的。”
“比如瓷器,苏瓷最有名,便专门从那几个地进货,绝大多数都是新活做旧,高仿都算不上。”
“所以昨天我问您印章另一半在哪里的时候,您说故意做断的。”温白回道。
陈世文再度点头,说到这里,话匣子一开,便多说了几句:“但也不是没有真品。”
“只不过我们现在说的真品,只是较之那些大路货而言,有些年头的,大多都是一些不太罕见的古钱、银元之类的。”
温白顺势问了一句:“当年三仙桥那件?”
“那是真的,”陈世文有些感慨,“不过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这一行胆子大,什么都卖,二道贩子也多。”
“不问来路,买定离手的规矩,就是那时候定下的。”
温白在选修课上的时候,也听老师提过。
很多年前古玩行业,灰色地带称不上,但多少有些边缘行业的味道。
后来管制体系逐渐完善,才慢慢好转。
“现在这些供货的,早不叫什么文物贩子了,手头根本没真货,能流通的不是大路货就是没什么价值的、挑剩的,吹得再天花乱坠,最后到我们手上,也就是个打包价。”
陈世文从兜里掏了一支烟出来,习惯性要点上的时候,意识到温白还在,又给塞了回去:“那枚印章,就是一起打包过来的。”
陈世文轻轻拍了拍膝盖:“我猜着您肯定要问,今天一早,我就给老杨,也就是上面倒货的,打电话问过了。”
“不过您放心,我没说印章的事,只说家里孩子最近老哭,可能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让他帮着问问。”
温白有些稀奇:“他们也信这个?”
陈世文:“信!比我们信,也比我们更怕,所以立刻就查了。”
“可是查来查去,都是大路货,那印章也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
“不过我能向您保证,老杨那边没动过土。”陈世文说得委婉,温白却听得很明白。
意思就是,不是从墓里挖出来的。
陆征也说过,如果是棺里带出来的,不会就只有这么一点死气。
陈世文生怕温白不信,又道:“现在管得严,尤其是我们三仙桥这一块地,外头都立牌的,有人管,肯定不能做些不合法的勾当。”
“我也不怕跟您说,那印章真要是好东西,落不到我们手上的。”
……
线索到这边断了,却也不是毫无收获。
起码说明陈师傅和这印章没什么干系。
最后走的时候,陈世文说什么都要把钱还回来,温白没收,但想着小莲灯昨天和那凶气“搏斗”了一番,还累困了,便从摊上挑了两个亮闪闪的小物件,当做礼物,等它醒来再给它。
谁知道,一连三四天,玉葫芦都没动静。
温白这几日也忙,因天气不好而延期的毕业典礼,随着天气的好转,也重新提上日程。
这天,温白正在做课题的收尾工作,方乐明却忽地来了个电话。
开口第一句就是:“不好了小白!”
“阿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