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提斯颤颤巍巍地从血泊和玻璃渣里爬起身，毫无教授的风度，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用纸巾擦干净脸和手上的血污，吐出几颗带血的烂牙，从抽屉里取出一副新的眼镜换上，才从书柜里摸出一本黑底金边、中央横着一行覆盖金箔的字母的大部头书，小心翼翼地将其铺开在办公桌上。
他目光转向身边两个虎视眈眈的袭击者，认命地叹了口气，翻开书。
一百二十三页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圆形的桌子，非常精致，应该是手工打造，原木色的桌面上用某种红色的颜料刻画出了一个占据全桌的五芒星图案，以及周围几道圆圈，看上去既神秘又邪气。
“这就是降灵会，我一辈子都在研究的拥有魔力的特殊圆桌。”奥提斯因为疼痛呲了呲牙，桃子似肿胀的眼眶中却射出奇异的光彩，
他指着书中的一行文字，
“使用金钟柏木、檀香木、黄杨、香樟、楠木之类的木材…加上死者的尸骨打造。顾名思义，它的用途就是降灵，召唤那些非人的奇特的灵性生物。”
奥提斯的陈述中，三人所处的办公室里，窗外透入的光线随之一黯。
空气里浮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意，地板上的灰尘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颤动，浮到半空。
亚当只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忍不住想驳斥对方装神弄鬼的荒谬的陈述，忽而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不，世界上是存在不科学的现象和生物。
他无法反驳。
迪安看着进度跳到百分之三十一，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是灵性生物？”
“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魔鬼、邪灵，不属于人类世界中的存在…”奥提斯观摩艺术品般摩梭那张惊艳的照片，“看这张桌子表面五芒星法阵了吗，猜猜它的红色颜料里都有些什么？”
亚当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不发一言。
迪安扬了扬左侧眉毛，“既然桌子里包含了人类的遗骸，塑形法阵里想必是包含了人类的血液？”
“聪明。”奥提斯给了迪安一个赞赏的眼神，似乎完全忘记自己不久以前还被这两个人狠揍了一顿，“降灵会，多么的邪恶的灵性之桌，它召唤的东西是什么性质也就可想而知。”
奥提斯看着照片，眼神就像被磁铁吸住了，满是痴迷，“而且每一种灵性生物都需要不同材料打造的降灵会，镶嵌着不同符文的五芒星法阵来召唤。材料和法阵都必须严格地一一对应，只要一种出错，召唤就会失败。”
“准备好降灵会，画好了五芒星法阵，接着怎么召唤？”迪安注意到事件进度跳到了百分之三十五，“需不需要准备熏香、蜡烛之类的？”
奥提斯摇头，“不需要，降灵会已经足以代替这些繁琐的物品。但召唤者必须对被召唤的东西拥有足够深的执念，且知道它的真名，心怀虔诚地默诵。”
奥提斯语气一顿，湿哒哒充血的眼球里闪过一丝犹豫，但被迪安冰冷的目光一瞪，整个人就浑身一颤，老老实实交代，
“在召唤的过程中，还须向降灵会表面的五芒星浇灌大量的鲜血…至少要达到一个健康成年人全身血液的量，而且用得是特别之人的血。”
“这里涉及到一个规则，因为被召唤到现实世界的生物不属于我们的世界，所以与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要受到严重的限制和压制，只有用特殊的鲜血为它塑造一具全新的人类之躯，它才能长期地留在现实世界中。”
迪安也算是长了见识，打量教授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点，
而衣兜里的浅滩也悄悄传话认同，“这个猪头教授有两把刷子。”
“那么，奥提斯教授，为什么五芒星法阵能塑造形体，它和四角星、六芒星有何区别？”
迪安在一个多月前霍金斯的凶杀案中，就深入接触到四角星法阵，但该法阵的功能是汲取周围的能量凝聚本原徽章。
“五芒星法阵有着其独特的魔力，”奥提斯清了清嗓子，神态严谨地说，“重塑躯体的规则遵从了小宇宙模型，也就是人体模型…五芒星外部的圆圈代表了宇宙，而五芒星则是人类，五个角分别代表人类的双手、双脚、头颅，五芒星的中心区域则代表着生殖部位。集齐这六个部分，就能塑造全新的人类之躯。”
事件进度达到了百分之四十。
迪安福至心灵地想到一种可能性，追问，“那么能不能用降灵会和五芒星来召唤已逝之人，将她的灵魂从灵薄狱里召唤回来，为她重塑一具全新的身体，令其重生？”
迪安这个问题一出口，亚当绷紧了脸也看向奥提斯。
“我想不行，这个仪式能成功的前提是召唤对象乃是非人类的存在，人类的亡魂不在其列…”奥提斯一本正经地解释，“根据我的研究，虽然通灵仪式确切存在，一部分灵媒能召唤死者的灵魂，让其短暂地重临世间，但他们不可能让死者复活，世上也没有任何办法能让死者复活。”
“人类的死亡不可逆，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铁则。”
“如果有人真的成功复活了死者，那么百分百，他们复活的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
亚当闻言脸色沉重。
而迪安看着跳到了百分之四十二的进度陷入沉思。
目前为止，能触动事件进度明显变化的主要有两个点——亚当因为癌症去世的母亲奥罗拉，以及召唤妖魔鬼怪的降灵会、五芒星。
他之前有猜测，威廉·怀特这多年的研究是为了拯救因为患病去世的心爱的妻子奥罗拉，让她重返人世。
可现在这种可能性却被奥提斯一句“人死不能复生”给彻底否定了。
难道威廉·怀特的秘密研究不是为了复活妻子？
“等等，我不明白！”亚当捏紧沾满血污的拳头，忽然开口，“威廉研究项目是‘巴弗灭’和‘利维坦’两种传说中的怪物势力，又怎么跟你的研究产生交集？”
“我和他是同事，”奥提斯瘫坐到椅子上，龇牙咧嘴地用酒精擦拭脸上的伤口，“我一直密切关注他的研究，以前奥罗拉病情尚未恶化之时，他们两夫妻的研究主题是关于巴弗灭的眷属、那些不受疾病困扰的、神出鬼没的夜行种。”
“可奥罗拉去世后，威廉的研究主题转向利维坦的眷属，一种被称作地狱修士的可怕存在，他持续多年全世界寻找这些传说物种出没的新闻报道，想方设法将它们从异次元召唤过来。”
“直到半年前，他破天荒地邀请我和几名历史学者一起吃了顿饭，并且喝了酒，笑得很开心…那是得偿夙愿的笑容。”
“他在妻子死亡之后，一直保持着研究狂的状态，对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除了必要的进食和休息，从无社交。但那天他态度产生了转变，毫无疑问，他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找到了召唤地狱修士所对应的降灵会和五芒星。”
召唤地狱修士？
迪安悚然一惊，精神力沉入空间，锁定里边放着的一枚拥有太阳状花纹的精致金色魔方。
这是暗夜女王曾经不小心触发过的哀悼之盒，离开墨西哥华雷斯城之后，迪安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273章）
它才是真正能够召唤地狱修士的奇物。
可现在听奥提斯的说法，威廉·怀特教授，貌似另辟蹊径地发现了一种召唤地狱修士的方法，利用降灵会和五芒星？
“两位，我知道的都说了，”奥提斯揉着青肿的下巴，坦然地仰头看向两人，“我这辈子都在收集各种古籍，以求一种确实有效的降灵会，来帮我亲手召唤出一种异次元生物。如果有这么一天，即使我死在召唤物手下，也毫无怨言。而我在威廉身上看到了曙光。”
“可没等我仔细询问他的突破，他突然死在了火灾里。我问遍他的学生，没有我要的东西。”
奥提斯转向身边暴揍了自己一顿的年轻人，
“亚当，你是他唯一在世的家人，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只可能把自己的心血放在你身上，把秘密研究告诉伱。”
“所以你父亲去世没几天…我就来拜访你，我提出过花钱购买他留下的遗物。”奥提斯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眼神执着，“可当时你用拙劣借口打发了我。你不该低估一个研究者，对于毕生目标的追求！”
“你不配合，我只能斥巨资聘用地狱天使帮从你身上追查研究资料。嗯，这么多号人，要从一个街头厮混的无名小卒身上找出线索，应该比私家侦探更合适。”
亚当朝他举起了骨节突出的拳头，却被迪安一把抓住，“你打死他也没用，他明显也是个研究狂人。”
……
亚当深呼吸，良久才吞下怒气，粗暴地瞪向奥提斯，“有烟吗？”
教授点头，费力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一包万宝路点燃，递给亚当。
两人手指颤抖地夹着烟，深吸。
烟雾模糊了两张愤怒或是忐忑的脸，眼神终于恢复冷静。
“你搞错了一点，奥提斯，”亚当掐灭烟头，“威廉并没有死，那晚上火灾现场发现的尸体属于另一个人…”
“他还活着！”奥提斯眼角咧开放出愉悦的光，开心地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绝症患者，“他在哪儿？”
亚当暴躁地咆哮，“我要知道就不会来找你！”
奥提斯垂头沉思片刻，霍然起身，一瘸一拐地绕着办公桌转了几圈，“那么很明显，我们之外，肯定还有第三方势力对威廉的研究感兴趣。他们在半年前伪造了火灾死亡事故，掳走了威廉。”
“万一是威廉自己伪造了现场，金蝉脱壳？”迪安看向亚当，“他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他预料到自己会遭遇危险？”
“不可能…”亚当拼命摇头，“老头子不会杀害一个无辜者来伪造自己的死亡！”
迪安也不反驳，转向奥提斯追问，“第三方势力会是些什么人？”
“这些年间，有好几波私人或机构找上威廉，提出合作并投资他研究项目的请求，但全被威廉拒之门外。或许有人不甘心用了阴招。”奥提斯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而这些拜访者身份都不简单，非富即贵，要么大富豪，要么知名学者。”
“我要所有嫌疑犯的名单。”迪安说，
“那得花点时间排查最近几年的拜访者名单。”奥提斯擦了擦鼻子，圆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能不能打个电话？我用不光彩的手段对付你们，你们也揍了我一顿，骨头都差点打断，现在算是两清了吧？”
“不如合作一把，一起找出威廉·怀特的下落？”
亚当断然摇头，“我不相信你！”
“没错，我必须确保你是自己人…”迪安咧嘴一笑，一扭头，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扭转亚当的身体，让他面朝向办公室入口的方向错开视线。
而奥提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惊骇瞪圆的眼睛里，络腮胡的英俊墨西哥裔冲着自己张大了嘴，腥红的口腔里钻出一条黑褐色的毒蛇，弹簧般扑咬上他的脖子。
咕噜咕噜。
獠牙蠕动。
没有痛苦。
他只感觉到了无尽的黑暗，身体好似往无底深渊不停下坠，破碎成一块块。
四周只剩寂静和破灭。
然后他的身体重塑，重新张开的眼睛里，黑暗中露出一道宏伟的至高无上的蛇影。
那便是他从今往后的信仰。
“主人，谦卑的仆人奥提斯·卡扎菲，向你致敬。”
奥提斯朝面前擦拭着嘴角的男人垂下头颅。
迪安看向技能面板，群蛇敕令的6个控制栏已经占据了3个，他点头一笑，拍了拍奥提斯的肩膀，“现在你可以打电话了，尽早查清所有对威廉的项目感兴趣的嫌疑人的身份。”
奥提斯点头，走向了电话，拿了起来，“卡尔？是我，你的老师奥提斯，去保安处把最近三年的拜访者记录全部复印一遍拿上来。”
这时候亚当也从那突如其来的古怪力量中恢复，转过身，目光在迪安和奥提斯身上一扫，忽然觉得后者身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签了份‘合约’，现在他算是自己人了。伙计，为了找到你父亲，暂时放下芥蒂和平相处吧。”迪安安抚了亚当一句。
亚当嘴唇动了动，点头。
奥提斯放下电话，转头强调，“虽然有价值的资料都被威廉带回家，随着火灾毁灭。但我坚持认为，威廉一定会把最重要的部分留给了亚当。”
亚当笃定地摇头，“他出事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而且地狱天使帮搜了我半年也没丝毫发现。”
“一定有你忽视的盲点，”奥提斯和亚当针锋相对地说，“你还不是一个父亲，你不明白，父亲为了儿女能做到哪一步，当他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一定会给你留下一条后路。”
亚当沉默地靠着墙壁陷入沉思。
迪安忽而有种心血来潮的预感，发动上帝视角将对方全身上下扫描了一遍，扫过他后脖子处一块微型印章般的黑色纹身时，忍不住开口，
“亚当，你后脖子上的纹身是什么时候的事？”
“纹身？”亚当伸手摸了摸，忽然神情一凛，“大半年前，我去找威廉要生活费，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要我去纹个身才给钱。这个纹身极不起眼，我也一直没放在心上。”
“威廉是半年前失踪，所以时间对得上，这个纹身一定有问题。”迪安抬手将亚当转了个面，眼睛凑近他后脖子纹身，
指甲盖大小，黑漆漆一片，肉眼只能看到无数不规则排列的，似乎毫无意义的细点。
但迪安见状却联想到了自己在霍金斯镇图书馆见过一次的东西——
“这有点像是微缩平片，应该用特殊的设备来观察，”奥提斯走过来瞅了一眼，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了一枚放大镜，对准纹身一照。
顿时之前那细若蚊虫的一枚枚细点变成了一个个首尾相连的英文字母，以及一枚枚蝌蚪一样的古代字符。
“瞧啊，我说什么？父亲必定会为孩子留下一条后路…”奥提斯说，
迪安眯了眯眼睛，“把东西藏得这么深，也不担心一辈子都找不到？”
“所以孩子也不能太蠢。”
“什么情况？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别急，让我拼一拼…you…你…你第一次哭得最惨的地方…这应该是一个提示句…亚当，好好想想是哪儿？”
亚当闻言被雷劈中一般脸色怔然，眼中闪过回忆之光，一段尘封的记忆从脑海中翻了出来。
“我知道了…维多利亚城游乐园的鬼屋里。”
“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迪安问，
“那是我记忆中，威廉，这个不负责的父亲唯一一次带我去游乐园。可你猜怎么着，他中途有了研究灵感，把我丢在鬼屋里待了两小时…”亚当眼中又是讽刺又是怀念，“那晚我把半辈子的眼泪都哭光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无依无靠的恐惧。”
“多么狠心的父亲，也不怕把孩子吓得丢了魂儿。”迪安注意到进度跳到百分之四十五，目光扫过亚当，“带路吧，去逛一趟鬼屋，威廉肯定在那边给你留了一点东西。”
“奥提斯，你留下来继续追查嫌疑人的身份。”
“如您所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