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里面躺着一对四珠葫芦的耳环。
许听澜惊喜的接过来,在耳畔比划着:“好看吗?”
怀安十足认真的说:“东西一般,主要是娘衬得它好看。”
哄得好娘亲心花怒放,又把芃姐儿捞过来,将金镯子套在她肉乎乎的藕节儿一般的小胳膊上。
……
入夜,前院的婆子来传话说,老爷喝多了,两个小厮要搀着他进内宅,令她先来知会一声。
宅子大了规矩也多,前院的男仆进入内宅,是要提前打好招呼的。
新科状元的亲爹,不被灌醉才奇怪呢,许听澜早有预料的点点头,命人拿刚熬好的醒酒汤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搀着醉醺醺的丈夫进来,一路去了东屋。
怀安帮娘亲一起,将老爹外面的衣裳脱了,又脱去鞋袜。
沈聿像个软手软脚的提线木偶,人人摆弄。看到许听澜,忽然哼哼唧唧的告状:“礼部那些人……喝起酒来像土匪一样,实在是……有辱斯文。”
“对对对,都是土匪。”许听澜随口敷衍着,往他嘴里灌醒酒汤。
“不喝了不喝了,不胜酒力。”沈聿推推搡搡的直摇头。
许听澜万般无奈,只好说:“怀铭高中状元,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必须满饮一杯。”
“是吗?”沈聿含混的笑笑:“那得喝。”
说着,接过醒酒汤,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好酒量好酒量。”许听澜哄孩子似的,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扶他靠在床头。
怀安叹气:“这也太好劝了,怪不得醉成这样。”
许听澜将丈夫交给儿子,转出内室,问小厮:“老爷都喝成这样,大爷呢?”
“大爷也喝了不少,回东院歇下了。”小厮道。
许听澜点点头,使唤儿子:“怀安,带着醒酒汤去瞧瞧你大哥。”
儿子长大了就是好使唤。
怀安便提着食盒,穿庭过院,来到东院。
怀铭读书专注,院子里清净别致,没有一点鲜亮扎眼睛的东西。小厮丫鬟从屋里出来,朝怀安行礼:“安哥儿来了,大爷要一个人待会儿,让我们先出来。”
怀安道:“我知道了。”
大哥喜静,这一整天闹哄哄的,一定吵的脑子都炸了吧。因此怀安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只见老哥已经换下一身状元红袍,靠在床头,阖着双眼,气息匀称,倒像是睡得很熟。
他轻轻将食盒放在案头,正要离开,发现桌上扔着一支尚未开笔的紫毫,好东西啊好东西,偷走!再看架子上,一刀上好的生宣很适合作画,偷走!松烟墨,偷走!歙石砚,偷走!殿试都结束了,这些用不完的文具当然要传给自己的好弟弟啦。
他捧着个篮子狗狗祟祟的贴边溜走,溜到一半,不留神踢到凳子,发出“砰”的一声。
怀安一时间愣在原地屏息凝神,再看向老哥,居然毫无反应。
“这是喝了多少啊,睡得这么沉。”怀安轻声嘀咕。
忽然玩心大起,将篮子搁在一旁,从笔架上摘了一根小楷笔,蘸饱墨汁,悄悄溜到老哥床边,捂着嘴窃窃的笑,打算在他脸上画个小胡子。
谁知还未落笔,怀铭忽然睁眼,一把抓住他手腕,勾手,锁喉,反剪双手,一气呵成。
怀安惊叫:“大哥你没醉啊!”
怀铭冷笑:“我这个年纪,又有父亲在前头挡着,能喝多少?”
怀安恍然想起大哥只有十七岁,大家喜欢灌状元喝酒没错,可谁会真的灌一个未成年呢?凡尔赛啊,赤果果的凡尔赛啊!
“哥,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怀安哀嚎道:“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怀铭咬牙切齿的勒紧手臂。
怀安挣扎两下:“哥,你放开我,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你看完保证就不生气了。”
“什么东西?”怀铭只撒开一只手。
怀安从袖中掏出一支发簪:“喏,你把它送给我未来嫂子,她一定喜欢。”
怀铭这才将他完全放开,接过发簪,只见簪上是两只点翠的蝴蝶栩栩如生,肩膀和触角都在颤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翩然飞到空中。
美则美矣,只是怀铭这样的男子眼里,发簪长得都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他问。
怀安笑道:“今天去梦祥斋碰到了未来嫂子——我没有打扰她哦——她正在挑首饰,应该是相中了这支发簪。但你看这工艺,不是一般的贵,便又放下了。我当时走了,回过头,又让人悄悄去买回来了。”
他说着话,脚步已经溜到了门口,趁老哥不注意,撒腿就跑。
“你站住!”
怀铭想到白日里他当着全城人的面拉的那条竖幅,搁下发簪,一路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上房。
怀安看到好娘亲正从东屋里出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娘,救命啊!”
许听澜见兄弟俩快要打起来了,假装屋里有人叫她,说了句:“哎,来了。”便转身回屋了。
怀安傻愣之际,怀铭一把薅住了他:“不是永相随吗?你跑什么?”
怀安赔笑道:“那只是应援词,烘托气氛用的,你都要揍我了我还不跑啊?”
怀铭乜了他一眼,拿这个弟弟没办法,正色问:“发簪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怀安笑道,“兄弟之间不讲这个。”
怀安嘴上大气,心头滴血,老天有眼,这本来是他给大哥大嫂准备的新婚贺礼啊,现在笔墨纸砚没偷成,为了保命提前把发簪搭进去了,又要多花一份钱准备贺礼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第114章
芃姐儿抱着虎头枕从屋里跑出来看热闹,结果两个哥哥已经休战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没有重新开战的苗头,生气的迈着小短腿回房睡觉去了。
许听澜也从内室出来,关心的问怀铭感觉如何。
怀铭笑道:“不碍事,母亲,没喝几杯,是父亲教我装醉的。”
许听澜啼笑皆非,还是命人拿来解酒的葛根水,并一些容易消化的点心,还给怀安端上一碟糖橘。
母子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云苓进来说:“前院来了个掌柜,找安哥儿的。”
“找我的?”
怀安放下茶点来到前院,见是孙大武。
孙大武跑的额头见汗,这么晚打扰东家,有些赧然的说:“东家,赵二打凤妮,女工会去拉架还不老实,现在被捆在院子里呢,众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来请东家示下。”
怀安登时瞪起眼来:“走走走,去看看。”
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到内宅跟娘亲说了一声,许听澜道:“带足了人手再出门,早去早回。”
路上,孙大武简单向怀安解释了前因后果:“赵二嫌凤妮赚的不如三娘他们多,晚上又跟哥儿几个喝了点酒,回到屋里就开始闹事。”
怀安心里一咯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果然啊,社会制度不健全,贸然雇佣女子做工反而增加压迫。”
“您说什么?”孙大武问。
怀安道:“没我说幸好小爷我高瞻远瞩,提前成立了女工会。”
夜色更深了,书坊的院子里点起几盏灯笼。
凤妮坐在角落里抹眼泪。赵二手脚被捆着,坐在灯笼下,女工会的姐妹们正围着他,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凤妮年纪轻,身子骨弱,出来做工已经很辛苦了,东家掌柜们都没嫌她做得少,你倒嫌弃上了,没有她贴补家用,你喝的上这口酒吗?”
赵二趁着酒劲翻翻白眼:“我打我婆娘,衙门里的县老爷都管不着,要你们管……放开我,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是吧?”怀安眉梢一挑,大步走进院中:“大兴县的陆知县是我亲大爷,最多一句话,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吩咐何文何武将他拎起来:“走,去县衙!”
赵二吓得立马瘫软:“东家东家,我错了,东家,我不是人,我喝酒喝昏了头犯糊涂!”
怀安气笑了:“你这不是很清醒吗?”
“我真是喝多了,东家,你饶了我!”赵二道。
“喝多了?”怀安反问:“你怎么不去打掌柜,怎么不敢打东家,只敢打媳妇?”
“我我我我……”
“姚主任,咱们先前是怎么规定的?”怀安问。
姚翠翠从凤妮身边站起来,大声说:“我刚刚问过凤妮了,她说不愿意再跟你过,今后立女户也好,或者另外嫁人也罢,都与你再无关系。”
“什么?!”赵二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巴掌打下去,把自己打成光棍了?
怀安心里暗暗给凤妮竖了个大拇指,真是个勇敢又清醒的姑娘,敢于冲破世俗的束缚,远离这样的男人。
他转而对孙大武道:“今天就让赵二搬到前院住,不许再踏进三院半步,三天之内卷好铺盖送他离京。”
赵二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怀安却不为所动:“让丁掌柜安排你去邻省的皂坊做工,或者你自己回乡另谋出路。带他走。”
最后一句,是对何文何武说的,赵二悔不当初,哭成一滩烂泥,被拖了出去。他不但成了光棍,还失去了宝贵的京城户籍,能不哭吗。
“知足吧,东家起码给你留了条活路。”何文都看不下去了,对他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往死里作。”
……
怀安站上台阶,目光扫过众人:“趁着今天人多,再强调一次,我既然雇用了女工,就会保障她们的权利。在我的地盘上做事,守我的规矩,我绝对不会亏待大家,谁要是不情不愿,出门右转不送,谁要是心有不服,尽管去衙门告,小爷我奉陪到底!”
众人一阵心悸,一时间忘了眼前说话的人只是一个九岁孩子,个个噤若寒蝉的回答:“不敢不敢。”
怀安闷闷不乐,回家的一路上,长兴都在哄他开心:“小爷今天的样子很像老爷。”
怀安一抬头:“真的?”
长兴坚定的点头:“简直是威风八面、气焰熏天、盛气凌人、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