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翻了他一记白眼:“你是在夸我吗?”
“当然是了。”长兴道:“对付赵二这种人,说教是没用的,只能施威,顺便杀鸡儆猴。”
怀安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倍感无力。
虽然他不爱读书,但穿越者苟命技能之一就是熟读律法。丈夫殴打妻子,非折伤勿论,妻子殴打丈夫,却被列为“十恶”,但凡动了手,最轻也是杖一百,折伤以上罪加三等,重伤以上判绞刑。
所以赵二说“我打我婆娘,衙门也管不着”,还真不是信口胡说的。
如此不对等的逻辑充斥在大大小小的律法条文中,奠定着千百年来的法理人情,深入到了每个人的心里。他如何以一人之力对抗“男尊女卑”的正统思想呢?只能采取高压政策,以权势压人罢了。
回家后,他对着娘亲好一顿说道,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她们增添更多艰难,担心这样的情景随时都有可能在各地皂坊上演。
传统的家庭模式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男子在外赚钱耕作,女子操持家务照顾公婆孩子,可一旦女子也要外出做工了,男子一时间能分担起家务吗?哪怕到了几百年后的后世,也不尽然吧。更不用说像赵二这样的,妻子比别人赚的少,就要打人。
许听澜放下算盘宽慰他:“怀安,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沿着前人的路,或许会更顺畅,可那不是你想要的。如果要另辟蹊径,就注定会经历坎坷,对你如此,对她们亦如此。她们选择走这条路,为的不是你,而是她们自己,或是她们的女儿。娘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是康庄大道,还是崎岖险径,娘只知道,对任何一个想要体面活下去的人,多一条路总比没有要好。”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多一条路总比没有要好。
怀安总算释然,笑道:“知道了,娘!”
……
五月盛夏,炽热的阳光让人不敢直视,天空透蓝,连一片云彩都没有。久违的暑气席卷大地,暖棚里闷热的像个蒸笼。
红薯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远看是一小片郁郁葱葱的腾叶,一派盎然生机。
荣贺和怀安穿着单薄的夏衫在棚子里挖红薯,花公公和刘公公生怕他们中暑,一边一个呼啦啦的打着扇子,依然挡不住汗流浃背。
挖出来的红薯一过称,怀安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最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知道是品种原因,还是水土不服,产量真的不尽人意。
别说亩产十石、二十石了,粗算下来,连四五石都勉强,这还是在暖棚之中,选择粗壮无虫害的薯苗,精心照料的结果,农人哪有这个精力,像伺候祖宗一样的种植红薯呢?
荣贺看着一整筐红薯还在傻乐,正打算抬出去惊艳所有人,侧目一看怀安的脸色:“怎么了兄弟?”
怀安喃喃道:“还是先不要声张了。”
“啥?”荣贺如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怀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叹了口气道:“还是先选苗育苗吧,这样的产量,如果大面积推广出去,会害死人的。”
荣贺没什么概念,看着一颗红薯长成了一筐,居然还不够?
“那这些……可以吃吗?”荣贺对红薯的味道太好奇了。
“当然可以了。”怀安强笑道:“可以烤着吃,也可以煮红薯粥,或者拌在饭里,很多吃法呢。”
荣贺赶紧命人将烧烤用的小泥炉子端上来。
怀安拦住了他们,直接在院子里找了块土地,挖了两个连通的坑,一边垒砌土块,一边塞入柴草生火,然后选了几个个头中等的红薯,直接用铁锹送进去烤。
火越烧越旺,滚滚浓烟从土块缝隙中冒出,升上天空。
前殿,祁王和沈聿、陆显等几位师傅正在喝茶,盛夏门窗大敞,空气中飘来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类似经过村庄农田时,焚烧秸秆的味道。
“来人!”祁王叫入内侍:“哪里走水了?”
内侍跪地回禀:“回殿下,是世子所方向冒出来的烟,看样子火势不大,已派人过去救火了。”
祁王眼前一黑,率先站起来,其余人也赶忙起身,跟着祁王一起去世子所查看情况。
怀安将第一波红薯扒拉出来,皮已经被烤的爆开了,焦黄色的流着油,一股特殊的糊糊的香甜味钻入鼻孔,让他眼底一酸。多么久违的味道,和前世校门口卖的一样。
吹着热气拿起一个掰开,露出金黄色的薯心,顿时浓香四溢。
荣贺眼睛都直了。
“快,趁热吃。”怀安说着,还叫来花伴伴刘伴伴,并其他几个太监宫女一起尝尝。
怀安分他一半,两人还未下口,便见一队扛着水桶水瓢的太监闯进世子所,两帮人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
片刻,祁王带着几位师傅匆匆赶来,一进院子,便被眼前的一幕呆住了。
炸毁的偏殿一直未能修葺,暖棚搭在院子正中央,现在又挖了个简易的窖炉升起火来烤东西,原本好好的后园被毁得一塌糊涂。
“这是什么味道?”陆显问。
“烤红薯!”荣贺举起手里的红薯咬了一口。
随后二人做出干杯的动作,又咬了一口。
祁王和沈聿心脏都停跳了半拍,大步上前一人一个扳住他们的嘴:“吐出来,快!”
荣贺早将香甜的红薯吞了下去,被祁王抠的险些干呕:“父王,您这是干什么呀?”
怀安机灵,早已经挣脱了老爹爬上一棵大树。
“番邦的东西也敢胡乱吃吗?”祁王急坏了,忙命左右去请太医来给他们催吐,这东西长相怪异,万一有毒怎么办?
两人忙不迭的解释,这个没有毒,大家刚刚都吃了,没有一个人中毒倒地。
话还没说完,太医就来了,端着熬好的汤药,满院子抓人。
两人将自己反锁进书堂里,靠着门板直喘气,孙太医紧追不舍,在外头“砰砰砰”的直敲门。
“你这老头儿,别太迂腐哦!神农还尝百草呢,吃个红薯怎么了?”荣贺道。
孙太医额头见汗:“世子千金之躯,又不是医者,怎能尝试亘古未有之物呢?”
“什么亘古未有……在吕宋、弗朗机人人都在吃,只有我们汉人不知道罢了,不引以为己用,反视为洪水猛兽,这叫什么道理?”荣贺说着,忽然打开门,一把将孙太医拽进来,将其他人反锁在门外。
看着两个朝他坏笑的孩子,孙太医头皮发麻,生出不祥的预感。
荣贺将手里的半块烤红薯递给他:“我不是医者,您是医者,您先尝尝看。”
孙太医眼珠子险些掉出来:“臣……不不不了吧……”
荣贺拿话臊他:“一点冒险精神也没有,还是太医呢……”
“孙太医,这红薯除了可以当辅粮,还可以入药呢。可以宽肠通便,生津止渴,醒酒健脾,补中益气……”怀安随口胡编。
“哎……您等等!”孙太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又从笔架上摘下一支小楷:“劳烦您再说一次。”
怀安道:“固肠止泻……”
“呃,到底是宽肠通便,还是固肠止泻?”孙太医十分认真。
怀安:……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荣贺失去耐心,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汤匙,舀一勺薯肉,直接塞进了孙太医口中。
第115章
祁王和沈聿正在前院盘问世子所的宫人太监,众人都说味道香甜,口感独特,没什么其他感觉。
正说着,孙太医从堂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个篮子,里头装了七八只红薯,喜笑颜开的对着祁王行礼。
“孙太医,他们把药喝了吗?”祁王问。
“没喝。”孙太医道:“不过这红薯啊,臣倒是吃了。味道绵软香甜,多食能充饥,实乃不可多得的好物啊!”
沈聿蹙眉问:“孙太医,您确定吗?”
孙太医摇头道:“不是很确定。”
两人险些闪着舌头。
只见孙太医将手里的竹篮举高了一些:“所以臣要拿回去,反复品尝,以观其效用。”
祁王:……
孙太医说完,便告退而去,步伐中都带着喜悦。
祁王百思不解:“这红薯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吃过的人好像都变得不太正常……
沈聿劝道:“殿下稍安勿躁,不要太过担心,这么多人都吃了,想必不会有什么毒害。”
陆显等人也纷纷劝他放宽心。
祁王心里苦啊,儿女一大堆的人哪里懂得他一颗独苗的紧张。不过见二人活蹦乱跳的跑来跑去,倒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袅袅烟火再次升起,花公公又将几个红薯送入火坑之中,烟熏火燎中夹杂着怪异的香味,倒真让几人觉得饿了。
“父王,各位师傅,你们快请坐。”荣贺不经大脑的说了一句。
众人看看一片狼藉的后院,花草园艺几乎全刨光了,土是土坑是坑,根本无处可坐。荣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让刘公公几人引他们去前院的藤架下乘凉。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宫人太监终于将烤得炭黑爆皮的红薯端上桌来。
几人倍感好奇,这黑乎乎的东西……它真的能吃?
带着满腹疑问,他们大眼瞪小眼的等在桌前,却见宫人太监们列成两排候在一旁,没了动作。
“殿下,各位师傅,请慢用。”怀安提醒道。
众人更加疑惑,用什么?怎么用?不需要分切一下吗?
怀安恍悟到这些斯文清贵无从下手,忙上前将最大的一颗烤红薯掰开,一半递给祁王,一半递给陆显。
为什么不先给老爹?别开玩笑了,陆伯伯可是大哥的未来岳父啊,此时不献殷勤更待何时?
随后才去掰第二个,第三个,给几人分食。
他也不想这么小气的,其一是红薯掰开更好吃,其二是这次收获的数量不多,需要留一些继续育苗。
祁王剥了几下焦黑的外皮,迟疑着将金黄色的薯肉送入口中。他登时眼前一亮,是一种从未尝过的口感,细腻绵软,再细细一嚼,满口香甜。
祁王自幼倍受冷遇,自来也算不得金尊玉贵,日常所用膳食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就是寻常小康之家的层次,如今品尝到如此特别的味道,足够算作美食了。
他面露惊喜之色,忙请几位师傅一起尝尝。
几人分别尝过,都是赞不绝口。加之怀安还在不停的解说红薯的妙用:“红薯浑身都是宝,薯叶薯肉都能吃,可以磨成粉,还能晒干携带储存,吃不完的还可以喂牲口……”
几人被他说的热血澎湃。
“如此好物,倘若推广出去,定能解决粮食减产和流民问题,殿下,这将是造福大亓的至宝,活人无数的祥瑞!”
“天佑大亓啊,殿下!”
祁王也万分激动,眼含热泪的看着手中红薯:“祖宗保佑,天佑我大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