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1 / 1)

“是。”太监立刻要去通知都知监,准备摆驾的仪仗,安排锦衣卫护驾。

“不必,朕要微服出宫。”皇帝道。

太监道一声遵旨,急忙下去安排。

皇帝换上一身青色蓝缘的宽袖行衣,外套一件大氅,遣人去叫荣贺。

“不用叫,他一会儿就来。”怀安道。

皇帝这时才知道他们早有预谋。

荣贺果真来了,身旁是衣着男装的皇后娘娘,怀安朝皇后行了一礼,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办事真效率啊。

“父皇,您在宫里闷的久了不舒服,母后也是一样啊。”荣贺道。

皇帝显然有些不快,说了句:“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

两人面面相觑,装傻充愣,反复追问:“大人什么事?什么事?”

皇帝尴尬的干咳一声:“没什么事,走吧。”

一行人便乘坐两辆马车,行驶在混着锦衣卫便衣的街道上。

孟老板讲排面,“来一品”开在城北最繁华的地段,登上二楼雅间,凭栏便可俯瞰熙熙攘攘的大街,当然,街上来来回回行走的一半都是便衣,明明看见挑扁担的老伯从东向西走过去,片刻又推着独轮车从西向东走回来。

怀安环视四下,一脸肉痛,为了保证帝后的安全,今日“来一品”不对外营业,宾客都是老孟请来的群演,三十文一天呢。

得知皇帝皇后亲临,孟老板好险没把他家祖宗从地里挖出来告知这个喜讯。

为了两位贵人沉浸式体验民情,孟老板事先对他们进行了专业的培训,谁在哪个位置,说什么话,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他还编了一段歌颂新朝的童谣,找来几个孩童转圈儿唱,怀安觉得过于谄媚,把这段砍掉了。

筹备的如此齐全,孟老板依旧紧张的两天没睡着觉,结果第三天睡过了头,没赶上瞻仰龙颜,在家里发了好一通脾气,这是后话。

皇帝皇后哪里知道这些内情,他们许久没见过市井间的人情百态了,怀安和荣贺还在一旁说一些民间趣事,逗的二人忍俊不禁。

荣贺忽然借口解手,离开了包厢。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鼓掌叫好声,怀安说:“今天请来的说书先生,讲的是《鹬蚌相争》的故事。陛下娘娘一起去听听?”

皇帝心中暗道,如此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能编成书,这说书先生得有多无聊。

可耐不住怀安磨蹭,还是下了楼,找了个好位置落座。

只听台上先生一拍醒目,开嗓唱道:“昨日里阴天渭水寒,出了水的蛤蚌儿晒在了沙滩……”

话音刚落,一只彩色的大蚌壳出场,躺在了木台中间,全场哄堂大笑,竟不知说书还能配伴舞。

只见大河蚌展开蚌壳,露出里面的蚌肉,“蚌肉”挠着痒痒,慵懒的晒着太阳。

台下笑声更大,皇帝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第133章

“哎?怎么是贺儿!”皇后惊道。

皇帝捂着额头没眼看。

怀安低声道:“这是殿下特意为您和陛下安排的节目。”

皇帝:……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今天咱们讲的这个故事,就叫鹬蚌相争。”说书先生一拍醒目:“话说战国时期,有一只河蚌呼扇着两片蚌壳在河滩上晒太阳,有只鹬鸟见了,把嘴伸进蚌壳里去啄肉,蚌急忙合上了蚌壳,钳住了鹬鸟的嘴。蚌壳说:你撒开。鹬鸟说:你先撒开。就这样,鹬蚌在河滩上争执不下,谁也不肯相让,时间一长,渔翁经过此地,见到鹬蚌死死的缠在一起,便轻易的把他们捉回了家。”

鹬鸟是由花公公扮演,贴了满身羽毛,带着渐尖尖的鸟嘴,和河蚌纠缠在一起,被扮演渔翁的刘公公一边一个薅下了台。

台下笑声掌声不断,皇帝瞥一眼身边的皇后,心中生出一些惭愧。

他的身体已然这样,起先只是子嗣艰难,自从荣贺的生母和妹妹遇害,父皇待他苛刻冷漠,经年累月的紧张和压抑导致他房事不举,进了多少滋补也没用。

皇后的娘家人出了这么个主意,把他的安神汤中换成了内加之药,一夜云雨过后,皇帝头晕心悸,下伸肿胀,只得辍朝一日,传太医前来诊脉。为了不将事情闹大,皇帝不得不替皇后背下了这口黑锅。

很快,前朝便传出他服用内加、纵欲过度的绯闻,言官的奏疏雪花般飞进乾清宫,糊了他一脸。

皇帝知道自己胆小怯懦平庸,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可隐疾被这样当众剥开,难免恼羞成怒,此后的一个多月都没有踏进坤宁宫一步,严格来说,是没有踏进整个后宫一步,皇后屡次派人向他服软示好,也被他视而不见。

看着荣贺在台上卖力的表演,委婉的向他暗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心中无比欣慰,对上皇后的眼睛,眼底的冷意渐渐消退。

怀安察言观色,为他们斟上两杯茉莉奶绿,希望他们喝了这杯“和事茶”,可以冰释前嫌,恩爱如初。

皇帝端起来品尝,茉莉的清香和牛乳的醇香充斥口腔,确实令人精神愉悦。

只听说书先生又一拍醒目:“鹬蚌悔不当初,趁着渔翁起锅烧油的空挡,蛤蚌用自己锋利的蚌壳割断了鹬鸟的绳子,鹬鸟衔起蛤蚌振臂起飞,渔翁抓住了蛤蚌,鹬鸟一个俯冲而下,用尖喙戳伤了渔翁的眼,救下了蛤蚌,一蚌一鸟终于逃出生天,回到了易水河畔。”

“好!”台下齐声叫好。

“回到河滩上,蛤蚌继续晒太阳,鹬鸟看着它雪白的蚌肉,顿生倾慕之情。”

木台上,鹬鸟对蛤蚌说:“蚌蚌,我心悦你!”

“噗——”皇帝喷出半口奶茶,呛咳了好半晌。

只见蛤蚌紧闭蚌壳,瓮声瓮气的说:“不,鹬蚌殊途,我们不能在一起!”

说书先生道:“于是乎,它逃,它追,它插翅难飞。在鹬鸟锲而不舍、厚颜无耻、死缠烂打的追求之下,蛤蚌终于向它敞开蚌壳,从此,鹬蚌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一片掌声中,荣贺完美谢幕。

皇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侧头,只见皇后和怀安都在跟着鼓掌,随身跟着的值守太监甚至激动的流下了泪,他迟疑着,也跟着拍了几下巴掌。

“陛下,这《鹬蚌相争》的故事好不好?”怀安问。

“这也叫鹬蚌相争?”

这叫《鹬蚌相恋》好吗!什么毁经典的东西!

怀安笑道:“为了戏剧效果,稍微进行了一点二次加工。”

皇帝咬着牙:“如此佳作,朕可得跟你们几位师傅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介意再给他们演一遍的。”荣贺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了他们身旁,脸上用白色油彩抹得煞白,颊边两个红脸蛋,眉毛画的像两条又粗又黑的毛毛虫。

皇帝瞧他那张滑稽的脸,绷不住,又气又笑:“你不介意,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怀安请皇帝皇后重新回包厢去,荣贺傻乎乎的还要跟上去,怀安一把将他拉住:“走走走,我们去卸妆!”

荣贺一边去后院,一边抱怨:“着什么急啊,我还挺喜欢这个妆的,像个白面小鬼。”

“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要适当回避。”怀安传授着他宝贵经验。

……

六科言官的奏疏虽迟但到,都是指责皇帝私自出宫的,怪他不顾自身安危,不顾财政紧张,搁置朝政,外出游玩。

皇帝下不去狠手处置言官,又将正在上课的沈聿叫来发牢骚,大骂这些不讲武德的职业喷子。

“臣斗胆,陛下昨日去了哪里?”沈聿好奇的问。

“来一品。”皇帝道。

沈聿:……

皇帝欲盖弥彰的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朕叫他们陪着朕和皇后出去走走。”

沈聿也没说不相信,只是无奈的笑道:“陛下微服出宫访查民情,本是应当应分的,只是先帝极少出宫,他们不太习惯,反应过度了。”

“沈师傅,你真是这么想的?!”皇帝有些激动的问。

登基一年多,他已将孤家寡人的滋味尝尽了,就连从前最亲近的沈师傅也变得恪守君臣之礼,今天听见沈聿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那叫一个感动。

沈聿正色道:“陛下,太祖皇帝建立六科,是为了监察六部。为了避免六科权能过大,凌驾于百官之上,便想出了’以小制大’的法子,他们不过是一些正七品、从七品的小官,再聒噪也威胁不到陛下,可是他们越聒噪,内阁六部就越谨慎,或许会出现吴琦那样的奸臣,但绝出不了乱国权臣。”

皇帝紧蹙眉头,点点头。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言官再讨厌,也不能轻易打压,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还指望这些“小鬼”约束百官呢。

皇帝摆摆手,对值守太监道:“一律留中吧。”

太监端着一摞完全挡住视线的奏疏,躬身退下。

皇帝又摆手屏退左右,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沈师傅,今日你与朕的谈话不会记入起居注,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快跟朕说说,眼下该怎么做?”

沈聿俯身一礼:“陛下,不要与言官置气,把目光放在下月的廷推上。”

皇帝蹙眉,眼前闪过几个人名。

此次入阁的人选中,曾繁与沈聿希望最大,这即是郑阁老希望的结果,又是皇帝乐意看到的局面。

曾繁与沈聿都是潜邸旧人,君臣感情非同一般,皇帝早就盼着他们入阁了。

可是沈聿提醒他将目光放在廷推上,这是什么意思?

沈聿忽然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陛下,广西按察副使刘方海足智多谋,胆识过人,是十分合适的平叛人选。”

皇帝手边恰好有一份票拟,广西边民叛乱,久攻不下,吏部尚书姚滨推荐按察副使刘方海赴广西平叛,遭到了郑迁的强烈反对。

沈聿的意思十分明显,应当考虑让姚滨入阁,吏部尚书有了内阁阁臣的加持,才有力量与郑阁老较量一番。

皇帝蹙眉道:“按照惯例,吏部尚书是不能入阁的。”

“是,如果陛下直接下中旨,情况会完全不一样。”沈聿道。

“这……”皇帝有些犹豫。

依照大亓的官制,皇帝是轻易不能干预官员任命的,尤其是这种不合规矩的特殊任命。

六科言官有封驳之权,到时候僵持起来,谁都不好看,姚滨或许还会受到牵连,身败名裂。

见沈聿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皇帝忽然悟了,如果说朝中还有谁不怕六科,只怕非吏部尚书莫属,吏部掌握着朝中大部分官员的任免,包括六科言官,谁敢给姚滨使绊子不成?

“可是这样一来,沈师傅就入不了阁了。”皇帝道。

内阁讲究论资排辈,曾繁的资历比沈聿老,年龄比沈聿大,横插一个姚滨,就会将沈聿的资格挤掉。

沈聿笑道:“臣今年三十五岁,到任兵部、礼部刚满一年,忝入内阁本就十分牵强。”

皇帝叹了口气,他当然希望沈聿入阁了,可眼下的情况,姚滨的确比沈聿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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