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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却又不是然不搭理她,衔池登时便拿不准他的意思。
过往经验告诉她,拿不准的时候最好少说话。
宁珣等了半天,见她再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倏地笑了一声,“就只问到这儿?”
衔池蒙了一霎——他对她疑虑未消,乾正殿的事儿不是她这时候能问的。
那他是想让她问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似是不太确定,声音轻着:“伤得重吗?”
“孤就在你面前,你来看看。”
衔池依言抬头,她就在榻边不远处,同他隔了半丈远。他额角那块依旧红着,仔细看是涂了药的,不过不太明显。
他往前倾了倾身,“离那么远,能看见什么?”
她只好起身,靠近他——维持一个姿势久了乍一动弹,她方才就隐隐发酸的小腿彻底一软,站起来的步子不稳,却还没等到踉跄便被他伸手扶住。
那股说不清是酸涩还是什么的感觉自小腿“唰”地一下冲刷上来,她眼皮一跳。
他并不只是扶她,而是借势将她往身前一带,手扣住她的腰身,稍一使力她便弯折下来,落进他怀中。
他抱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衔池一时间都没注意到自己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即便是这时候她都还记得他肩上有伤,原本下意识想搂住他肩膀维持平衡的手在空中一滞,向后撑在了榻上。
慌乱之中她的手碰到了汤婆子,热度顷刻间染上发凉的指尖。
他扣在她腰上的手没松,紧紧地贴着——似乎比汤婆子还热,热得灼人,让她不觉绷紧了腰腹。
他身上有彰显身份的龙涎香的香气,很淡,但存在感极强。
跟他戴上面具时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应该是他刻意的。
他低头看她,龙涎香的香气围拢上来,两人视线对上的一刹那,衔池倏地一抖。
宁珣如今在她面前时时会暴露出不加掩饰的侵略感,同前世大相径庭。
他扣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慢慢摩挲了一下,似是安抚,却只激起她一阵颤栗。
“冷?”
衔池点头,借他松开她去扯被子的空隙,从他腿上下来坐到榻边,默默同他留了一段距离。
她还是不知道他来这一趟到底是想做什么。
宁珣用被子将她包住,她自己拽住被角,目光却仍落在他额头。她知道他在看她,眼中恰到好处氤氲出一层水雾:“还疼么?”
话说着她伸手,试探意味很重地去碰他额角发红的伤。
她以为他会抓住她的手拦下她,可他没有。两人间隔了一段距离,所以他微微低下头,方便她触碰。
一触即收。
衔池蜷着手指,见他抬眼平静望过来,声音淡然:“疼。”
作者有话说:
宁珣:(冷漠)她业务能力不行,我来指导一下。
衔池:?这个月不上班。
宁珣:(冷漠假面破碎)???业务能力不行为什么还不努力?!
衔池(消极怠工版):努力有用吗,又没有工作任务。
宁珣:刷好感度为你做任务提前做好准备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吗!比如我受伤了你可以主动关心嘘寒问暖
衔池:?
衔池(尝试努力):还疼吗?
宁珣:疼。
衔池:?给我整不会了。
第28章
◎像一对相拥着慰藉彼此的爱侣,可两人望着对方后背方向的眼中都平静得毫无起伏。◎
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停顿了一下才问他:“不如叫御医再给殿下看看?”
那点伤不及他上元夜左肩那道箭伤的十一,何至于能让他喊疼?
宁珣摇头,他为她低下头时,身上的侵略感骤然弱下去,反倒隐隐显出几分脆弱情态。
衔池突然想起之前在夺月坊听到的那些关于他过往的传言。
让他疼的或许不是伤,而是什么别的地方。
那毕竟是他的父皇,可回忆起前世来,她才发觉他似乎没有一回从乾正殿出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不带着一身伤就很好了。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难过——半真半假,属于真的那部分不多,只一点。
她借着这点难过抬手,抚上他脸颊,似是关切:“不叫御医,那怎么办?”
宁珣看着她神情变化,垂在一侧的手虚握了一下,像是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办,才慢慢拉住她手腕:“让孤抱一会儿。”
他语气很淡,以商量的口吻给了她拒绝的权利。
可衔池知道,她不能拒绝。
她对他“一见倾心”,此时又正为他担心伤怀,若是拒绝,往后便不必再演下去了。
于是她在他话音刚落的那瞬间,直接向前抱住了他,双臂缠在他腰腹,恰好避开他左肩。
她抱得很实,隐隐能感觉到他胸腔有力的心跳。身上裹的锦被在滑落下去前被他捞住,连同他的臂膀一起重新缠上她。
宁珣将她连人带被子搂到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上。
他像是真的疲惫到了极点,将大半的重量都压给了她。
衔池看着他身后床帐上的鸳鸯图样,可能因为贴得太紧太重,他的心跳一声声传来,逐渐与她同频。
宁珣一手轻轻扣在她后脑,指尖有意无意地勾乱她簪起来的头发。
像一对相拥着慰藉彼此的爱侣,可两人望着对方后背方向的眼中都平静得毫无起伏。
宁珣慢慢地揉着她拢在一起的发丝,漫不经心地算着时辰。
她是宁禛派来的人。
等张尚书在乾正殿碰一鼻子灰后,宁禛立新后做太子的美梦破灭,难免不会怀疑他今日在乾正殿挨的这顿罚是刻意为之。
——怎么能算刻意,昨夜分明是殊色在前,他一时沉迷,色令智昏罢了。
所以才毫不迁怒于她,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亲自来找她。
青衡等在书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他藏在暗室里藏得头都发晕了,还不见他家殿下回来。
不就是去看那舞姬一眼,好打消二皇子的疑虑吗?
这一眼怎么这么久?
他能明白殿下需得表现出对那舞姬的欣赏,可殿下贵为太子,表示宠爱的方法实在太多,哪需要做到这般地步?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手中画卷,画中女子面纱覆面,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额间绘着的桃花灼灼。
殿下让他去查的事儿,查出眉目了。
乾正殿。
一地碎瓷。李德贤端着刚熬好的药抬脚迈过去,给正小心翼翼收拾的宫人使眼色,叫他们先退出去。
张尚书来得不巧,正是圣人火气正盛的时候,还偏偏是为请立新后而来,备受圣人信赖的老臣头一回被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走的时候脸上差点挂不住。
估摸着圣人平静下来,李德贤立马带了御医进来,开了服降心火的药。
圣人此时正坐在书案前,案上是摊开的奏折,可他的目光明显越过书案,望着地上出神。
李德贤顺着圣人的视线看了一眼,阳光自窗外折进来,照在地上一只碎开的琉璃托盏上,光芒刺眼。
皇帝沉沉吐出一口浊息,想起早年看过的一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将药碗奉上,“陛下,李御医开的药。”
皇帝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味儿冲鼻子得很,李德贤备了蜜饯糖水,圣人却只摆了摆手。
他正准备将东西撤下去,却见圣人又抬手,他动作一停,便见圣人从那碟蜜饯中拣出来一块糖霜杏脯。
李德贤看清的那刻立马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他突然记起,这杏脯是皇后娘娘当年怀着太子爷时,害喜害得厉害,又不爱吃太酸的,御膳房才琢磨着做了糖霜杏脯。
是他大意,这么多年过去,各宫里都在吃这些蜜饯果子,他奉上来的时候也就没多想一想。
偏偏是今儿个——看这情形,但凡是跟“皇后”二字沾上边儿,不死都得剥层皮。
他后背冷汗涔涔,忙不迭请罪:“奴才该死!”
皇帝捻过杏脯,指腹沾了层灰白糖霜,“李德贤,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少年了?”
李德贤低伏在地上:“回陛下的话,算至今年,已二十又七。”
糖霜化开些许,粘在指间发黏。
“好。”杏脯被扔回碟子里,皇帝擦过手,“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合该有数。”
这是在点他今日给四皇子和五公主送信儿。
李德贤的头重重磕下去,不断喊着“奴才该死”,几十下过去额前便渗了血。
他今日叫人去送信时,便做好了准备——可心中多少还有一丝侥幸。
当年若非圣人疑心难消,即便皇后娘娘因病早逝,也不该是如今局面。
虽宫中对此讳莫如深,但圣人除了厌恶和痛恨,万一,还有一丝不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