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监控已经断电,狭小空白的审讯室里,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唐沢裕的意思很明显:从现在开始,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无记录的。
也就是说,即使作家今晚死在这里,唐沢裕也有能力摆脱嫌疑,以无罪的姿态从容脱身。
作家低声哼着的小调停了,从唐沢裕进门以来,他终于正眼望向了他。
慢慢地,作家的鼻腔里又哼笑出来:“至于监控什么时候恢复,这难道不应该看您的心情吗?”
出乎意料的是,唐沢裕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暗地里作家牙关死死咬紧,短暂的沉默后,唐沢裕却突然道:“当然是取决于机电抢修的时间啦。”
他笑了笑,“——都是当作家的人了,别那么唯心主义嘛。”
作家紧咬的下颔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呈现出任何放松的趋势,唐沢裕却自如地翻开了手里的资料夹:“伊藤俊彦。是这个名字吗?”
“……”
唐沢裕抬起眼,“是不是?”
他嗓音依然温和而平稳,如果是在街边询问路人,拿出的也是相同的姿态。作家却在这一眼里忽地一颤,才道:“是。”
“伊藤俊彦,一周前入住酒店,期间闭门不出,三餐全靠外卖送到前台,再由服务人员放在房门口。”
唐沢裕手里的资料夹翻过一页,“所以你除了外卖,什么也没有购置。”
大致挑重点读完后,他忽然好奇地歪了歪头:“连凶器都没准备好吗?”
伊藤俊彦被这句话说的一哽:“怎么,水果刀不能用吗?”
唐沢裕被他的狡辩逗笑了,摇了摇头:“你我都知道,刀具——尤其是这种削水果的钝刀,是很难一击毙命的,被袭击者,会被失血的痛苦折磨很久,而且也很难立刻失去行动能力。”
“考虑到你和我的职业,假如第一击没有得手,接下来的走向,大概率是你被反应过来的我制服,然后我自己打急救电话。”
唐沢裕平静地推演着未来可能的发展,语气与其说审讯犯人,倒不如更像在做什么科普节目。伊藤俊彦并不出声,最后唐沢裕阖起了资料夹,将它放到一边。
“总而言之,今晚我再进一趟医院,都比你的杀人计划成功来得可能性大。”他并拢双手,“咖啡袋里面的麻醉性气体,根本不可能是你提前准备的。是谁给的你它们?”
两天前唐沢裕从医院醒来,出院之后,便住进了这家酒店。比他更早地住在那里的伊藤俊彦,也接到了谋杀唐沢裕的命令。
可紧接着唐沢裕救灰原,应中森的邀请在他家吃晚饭,接连两天都很晚回来。
或许是无法下定决心的犹豫,或许是没想好作案手法的彷徨,伊藤俊彦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但今晚不同,伊织丽子的谋杀案,就发生在相隔不远的房间里,一条走廊的住客,全都被纳入了嫌疑范围。
无论谋
害他的凶手会不会落网,唐沢裕却是一定不会在这里住下去了。
留给伊藤俊彦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要赶在经理发现办公室里的尸体,警察到来之前,完成谋杀唐沢裕的任务。
所以他才会急急地趴到唐沢裕的房间门口,偷听门里的动静。
一个晚上,小推车实际上一共从走廊里经过四次。
前两次是吉田英二将车推到经理的办公室,又将它原样送回工具间,在这两次过程中,他与女朋友合力完成了运送尸体和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工作。
在门后监视着走廊动静的伊藤俊彦,等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也如法炮制,推着小推车在门口窃听动静。这是小推车的第三次到来,可第一次经过时吉田英二敲门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唐沢裕的警觉。
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他便拨通了伊达航的电话,同时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后。
这时门外的伊藤俊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他先是在门上趴了一会,确定里面一片安静后,为求稳妥,还是撕开了咖啡袋密封的麻醉性气体,不久之后,却听见了门内的通话与交谈,唐沢裕还有一个好友,因为和老婆吵架而决定半夜过来。
至此伊藤俊彦终于放弃,带上了咖啡袋将小推车放回工具间,门后的唐沢裕,一直听着他远去的动静。
滚轮声响起的第四遍,伊藤俊彦将小推车放回工具间,自己匆匆回到房间,把撕开的咖啡袋全堆在床头柜上。
可一般的袋装咖啡,无论怎么倾倒,包装上都会有残留的咖啡粉末。
进入伊藤俊彦房间的第一眼,唐沢裕就认出了门后杀手的身份。
明明是可以在酒店的走廊里直接解决掉的案件,他却偏偏要大费周章地将嫌疑人带回警局,还拜托高木涉寻找证物,等待的就是案件真相大白,而嫌疑人还没来得及被释放的这一刻,两人在审讯室中,一对一的面谈。
“麻醉是谁给你的?或者说,”
唐沢裕垂眸平静道,“稻吉会——他们为什么会指使你杀我?”
伊藤俊彦却突然大笑出声:“你连稻吉会都查到了,还要我开口做什么呢?”
他要杀唐沢裕的动机很简单,简单到唐沢裕都没有询问。
人为财死。伊藤俊彦并不是好财的人,可他的父亲是,酗酒,赌博,并以他的名义借了上千万的高利贷,随后逃之夭夭。
“我还不起这些钱。这个男人,他把我的一生都毁了。”
伊藤俊彦被追债者逼到走投无路,在酒店闭门不出,不是所谓的囊中羞涩,而是在躲避守他的人;案发后唐沢裕曾询问酒店的前台十点左右是否有客人进出,前台口中所说的,最近“有衣着打扮奇怪的人路过”,其实就是蹲守在门口,等待他走出酒店的追债者。
稻吉会的势力并不庞大,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可当它全神贯注地骚扰谁,足以将任何一个神
智坚定的人逼到崩溃。
伊藤俊彦也不能报警,借钱的确是他的名义,借贷关系受法律保护,警方也无法对此横加干涉。
“我要是真的杀了你呢,下辈子就蹲在监狱里了,也不用苦苦还什么莫名其妙的债务,我连睡觉都能睡得更踏实点。”
坦白了自己的动机以后,伊藤俊彦仿佛撕下了一张假面,惶恐、紧张、提防,全都消隐无形,他的脸色甚至是平静的。
他就这样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以破罐子破摔的口吻道:“万一没杀成,我就去把我老爹杀了,这样也挺好,少一个无辜的人枉死。我这个人吧,还挺怕做噩梦的。”
“本来稻吉会是要你还上这笔债务,却又忽然改变注意,只要杀了我,前面的债务就一笔勾销。”唐沢裕说,“你就不怕他们出尔反尔吗?万一你做了,他们却还是让你还债,等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资料夹又回到唐沢裕手上,他手里拿着支笔,时不时在上面写下两笔。
“无所谓咯,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顶多再被骗一回。”伊藤俊彦道。
“那你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吗?”
“不是吧,我的好警部,你连监控都掐了,却连为什么有人要杀自己都不清楚?”
伊藤俊彦夸张地一个后仰,唐沢裕书写的笔一停,平静地抬眼看他。
“这很令人惊讶吗?毕竟我也不是全能的,不知道并不丢脸,为了无谓的自尊闭嘴不问才是。”
伊藤俊彦仔细地打量着唐沢裕的表情,后者的神色无波无澜。片刻后伊藤俊彦道:“泥惨会。稻吉会的头头以前是泥惨会的成员,你不妨去查查看。”
唐沢裕阖上资料夹:“谢谢你的配合。”
起身离开时,伊藤俊彦忽然又开了口。
“之前我偷听到他们吹牛,说在上面有个黑警,所以泥惨会才一直屹立不倒。看掐监控的手段,刚进门的时候,我还怀疑过你,”伊藤俊彦说,“那可不是一个正常的警察——尤其是像你这种名气的人会做的事。”
唐沢裕的脚步,就此在门口停住。
“艺多不压身,”
他单手扶着门,没有回头:“多谢夸奖。”
随后他推门而出,目暮十三、高木涉和伊达航都紧张地等在那里。
唐沢裕反手带上门,指尖一弹,一个小巧的录音笔划过了一个弧度,准确地在空中被伊达航接过。
“意外收获,”唐沢裕微笑,“我倒是没想到,警视厅居然还有卧底。”
可比起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伊达航更关注的,显然是唐沢裕本人。
他粗眉拧成一团,大手一把将唐沢裕勾了过来:“你最近都给我小心点知道吗?知道有人要害你还不长点心,尤其是酒店。”
“冷战就冷战,你往外跑干嘛?两个人过日子,总有一个要哄着另一个,你都肯不辞下问伊藤俊彦了,还拉不下脸哄你对象吗?”
作为一个有家室的人,伊达航絮叨起这些事更是没完没了,最后他以一句感慨作结:“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好?一天天不着家,
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目暮警部和高木涉早已退到了八百米外,悄悄地用眼神递来支持。唐沢裕被他这么一扯,什么在嫌犯前凹出的气场,全都烟消云散。
“班长你……”他无奈地抹了把脸,伊达航居高临下地一瞪,唐沢裕立刻改口道:“班长你说得对!”
“知道错了,”伊达航这才收回手,“所以今晚回家吗?”
唐沢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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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唐沢裕:“那个……”
于是又一出鸡飞狗跳,唐沢裕在班长的魔音穿耳下,艰难地争取到了今晚睡办公室的权利。
等到几人都走光后,唐沢裕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结了婚的老男人真可怕。
之前在酒店门后,唐沢裕亲眼看到了漫画更新,可它更新了,却只更新了一页,内容到唐沢裕结束电话,紧张地盯着门外为止,后面的内容,死活也刷新不出来。
唐沢裕猜想这应该是之后柯南身上的日常案件,还没有来得及发生的事,自然不会提前出现在漫画里。
弹幕倒是震惊于这段对话的信息量,一波人在讨论唐沢裕到底是不是伊达航的同期,另一波人在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画面上方,文字刷新得飞快。
【e这波老贼就有点不太厚道了,当初开重置版的时候怎么说,“纠正原版在连载时因为商业化强行所走的弯路,回归初心,给每个角色一个有血有肉的自我”——好家伙我就知道老贼的话不能信,这才几话就故态复萌了】
【所以老贼就是在恰烂钱吧!警校组人气高你扒着他们吸血出一个剧场版我忍了,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往里面塞人???本来我还对唐沢裕这个角色挺有好感的,现在直接败光光,拜拜了您嘞,江湖不见】
【ls别急着撕书啊!老贼不也没按头认证唐沢裕和伊达航是同期吗,没准是学弟学长之类的?】
【呵呵,我可不管这个,说到底就是在蹭,我看不到老贼身上哪一点尊重角色的意思】
【死你就让他死透些,5-4=0我已经接受了,就别再整什么诈尸的烂活ok?还嫌服部平次后期崩人设崩的不够狠吗?】
【我已经悟了姐妹们,老贼笔下的角色只有死了才是真正的白月光,谁也不知道他能给存活的角色搞个什么花活】
【话也不能这么说,假如你是松田,难道你就想被炸弹炸死吗?凭什么人家要为了你让角色不崩的愿望失去生命啊?】
……
【那个,一切还没盖棺定论的话,还是以老贼的后续更新为准,大家还是不要贷款吵架啦qaq】
【这可是单独出场唉!小唐沢!单独!】
【按现在的情况看,估计又会是伏笔了,再过几话肯定有一个长篇章。】
【小唐沢会不会出事啊,有点担心】
弹幕最后的观点没错,这一格的内容相较于之前几乎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出现了自己独处时的视角内容。虽然只有一页,但也有可能是在为之后的大案作铺垫。
至于前面的混战,唐沢裕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略过了。
今
晚暗杀自己的真正幕后主使是谁,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从伊藤俊彦嘴里撬出的信息只串联到泥惨会,因此明面上,唐沢裕只掌握了这一条线索。
至于暗地里的调查,可就说不准了。
唐沢裕沉思着,慢慢在简讯界面,打出了一个名字。
——土门康辉。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想杀“唐沢裕”的人。
土门康辉是组织在杯户公园里原定的暗杀目标,因为FBI的搅局,暗杀计划遗憾失败。
后来唐沢裕躺在酒店的床上补更新时,才在漫画里看到了他的发言。
面对“如何看待爆炸案中警视厅的作为”这一问题,直播镜头下的土门康辉看似冠冕堂皇,可话语之下,他对自己的恶意却浓重到难以忽视。
土门康辉和泥惨会,这位看起来清廉正直的议员私下里,似乎也和□□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但要调查这些,光明正大的手段肯定不行,他得换另一种方式。
【73,帮我看一下最近完成的任务,系统有没有奖励发放。】
【好嘞!】电子音兴高采烈地跳了出来,唐沢裕却立刻改口:【算了。不用你找,帮我确定一下,楠田陆道究竟是不是组织的人。】
电子音一时间没有回复,唐沢裕攥紧手机。
这样的方式可行吗?
73和自己一样对系统一无所知,唐沢裕早就没指望它能做什么。
可从杯户公园回来,任务列表上不知道刷刷刷出现了多少行绿字,唐沢裕也一直搁置在一旁没管。
一片漆黑的办公室里,只有唐沢裕的手机界面亮着光,小小的长方形照亮了他的脸,黑色的眸子里,眼神微有些忐忑。
一分钟后,电子音出乎意料地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楠田陆道是组织的人。】
系统第一次这么大方地给出答案,唐沢裕立刻追问:
【是红是黑?】
【黑。】
【那我呢?】
【……】
电子音相隔很久,才机械地回复道:【系统权限不足,此信息无法查询。】
……行吧。
唐沢裕换了一个角度趴在办公桌上,能从系统里确认楠田陆道的立场,本身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想了想,又回到简讯界面,顺着刚才打出的名字,继续编辑道:
【土门康辉和泥惨会之间的联系,把资料给我。-Pulque】
然后唐沢裕复制黏贴,登入空白邮箱的账号里,把内容发给了楠田陆道。
唐沢裕就在办公室里将就了一夜,窗户的密封性并不好,空无一人的警视厅四面漏风,唐沢裕哆嗦半天,又把脱下的毛衣给套上了。
第二天一早,他卡着酒店交接班的时候回去退房,果然在大堂里,见到了即将下班的前台小姐。
一夜过去,她婴儿肥的脸颊肉眼可见的暗沉下来,盘在脑后的黑发,调皮地散开了两绺。
“啊,又见到你了,唐
沢警部!”她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小跑到唐沢裕面前一鞠躬,两眼亮晶晶地问:“经理的案子解决了吗?”
“已经解决啦。”唐沢裕温和地含笑道,“还有之前你说的,酒店门口的奇怪的人。他们也不会再来了。”
这是伊藤俊彦的债主,他离开之后,对方自然不会再守在酒店门口。
女孩两手捂嘴,小声惊呼道:“您真厉害!”
“举手之劳而已。”唐沢裕看向门口,“那里停着的车,是来接你的吗?”
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是的,因为我最近有点怕……所以男朋友就说要来看着我,我让他回去也不听。昨天在车里睡了一夜呢。”
破晓的夜色中,唐沢裕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采,只是速度太快,并没有被女孩注意。最后他略一颔首:“回去吧,下班愉快。以后你们都不用担心了,可以睡个好觉。”
女孩躬身道别,两手抱着怀里的黑挎包,小碎步一溜烟往门口去了。
唐沢裕双手插兜,站在淡金色灯火辉煌的大厅里,直到那辆车的尾灯消失在视野远处,才收回视线,回房收拾。
满打满算下来,他在酒店里只住了两日,要带的东西并不多。
直到最后,唐沢裕才从房间里拎出了两只半瘪的白色塑料袋。
东方的云层里,渐渐亮起了浅浅的乳白,几缕光柱刺破黑暗,金红与橘黄升腾而起,淡青色的雾霭横过天际,是日出了。
唐沢裕踏出酒店的玻璃门时,第一缕旭日的辉光,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眼上。
他出门的脚步一顿,便干脆停在原地,眯眼望着金红色破云而出的方向。
凌晨时分,是沉睡的乌鸦都还没有醒的时候,空气还尚未褪去夜的薄凉,四下弥散着淡淡的草木香气,无人的街道上一片阒寂。
唐沢裕便一直看着天边的那一缕光辉渐渐升起,深黑的云层变为藏青,微凉的天幕边角,寂寥地闪烁着一颗星子。
口袋里的电话,就在这时不巧地震了震。
唐沢裕起初只将它当成简讯没管,没想到手机的震动络绎不绝,他这才想到可能是有人正打给他,于是将右手的提袋换到左手。
来电显示上就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唐沢裕目光还停留在初升的朝阳中,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便直接接通道:“喂?”
电话的那头没有声音,此刻唐沢裕的心情难得轻松,便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您好?”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有呼吸轻轻的起伏,唐沢裕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声音是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的。
唐沢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连呼吸都停住了。
沉寂已久的心脏,突然找回了跳动的热度,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
我该说些什么?他难得迷茫又无助地想,我该说些什么?
抱歉吗,对不起,我忘了你?
恳求吗,对不起我不记得你是谁,可不可以告诉我你
的名字?
承诺吗,对不起我现在在外面,忙完了就会回去?
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一瞬间闪过了千言万语,可无论要说什么,开头却总是绕不开一句:对不起。
他觉得对方想听的未必是这个。
片刻后呼吸消失,手机的听筒里,响起了嘟嘟的忙音。
最终他们什么也没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