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娶妻”游鹤以为自己听错了,“义父,我不能娶妻吗”
老仵作讶异游鹤的反应如此强烈,不禁更为担心:“怎么可能娶妻呢”
游鹤没再去无尘庵,那个曾经带给他甜蜜和悲伤的地方。
游鹤也没再跟那些多年的玩伴们在一起,他们已经彻底令他失望。
他是不全之人,他要与同样是不全之人的人接触。
他专心地跟义父学习仵作的工作。
他要成为探讨另一种不全之人——失去了生命的人——的仵作。
十七岁那年的春节,京城开封府如往年一般热闹,各种游乐杂耍、演杂剧的、卖卦的、卖药的全都自前一年冬至就聚集过来,到了正月十五元宵,正是最**之夜。
游鹤偕同义父一起去观灯,整个开封府被数万盏灯妆点,好似唱戏的一般妖冶。
游鹤在念着一则灯谜时,忽然心思触动了一下,偏头觑看旁边。
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其他的人似乎剎那黯淡了下来,只有一名少女,分外的清楚明亮。
“莲儿……”
四周剎那变得宁静,游鹤的脑子似乎突然澄清了,他忘了四周还有许多人,只管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连被他撞到的人的咒骂也听不见。
“是你,莲儿,是你!”
三四年不见,莲儿出落得更加秀丽了,少女的体态已经成熟,宛如刚熟的桃子一般,要溢出汁液似的丰盈。
他冲到少女跟前,兴奋地望着她。
尤其兴奋的是,她身上穿的不是僧袍,而是一般闺女的打扮。
“莲儿,我终于见到你了!”
“咄!好大胆的家伙!”一名中年妇人挡了过来,“你这恶少,竟斗胆直呼我小姐闺名”
少女吃惊不小,用袖子掩着嘴,惊怕地看着游鹤。
“莲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游鹤不理那妇女,“你还俗了吗”
少女睁着水灵似的双眼,眼中的惊慌,还夹杂了许多疑惑。
挡在少女面前的中年妇女,两眉一翘,喝道:“嗳!还是个娘娘腔的登徒子!给我滚开!”
那女人扫腿踢去游鹤的膝盖,趁游鹤痛得大叫,便拖了少女逃离。
“莲儿,别走!”
一个拳头从旁边揍了过来:“好大胆王八羔子,调戏良家妇女”
旁边的人纷纷围上来,打算好好教训游鹤。
老仵作赶忙挤上前来,拖了游鹤便跑。
人们看看目标没了,没趣的一哄而散。
回到家,老仵作没说什么,游鹤也没说什么。
老仵作帮他抹了些药,嘱咐他洗个脸,看看已经很晚了,便熄灯睡去。
义父的沉默,令游鹤心里很是不安。
但令他更不安的是另一件事。
第二天,他偷偷离家,溜出城外,到无尘庵附近的村子里,期待的守候着。
城内是如此喧哗热闹,这无尘庵却是异常的宁静。
等了许久,庵门轻轻地打开了,游鹤的心一阵乱蹦,像要马上跳出胸膛。
果真是莲儿,穿了一身素净的僧袍,手中提个篮子,不知要去哪里。
游鹤偷偷跟了上去,待离无尘庵有一段距离了,游鹤才悄声叫她。
莲儿先是怔了一下,回头看见游鹤,忙心虚地四下环顾,生怕看见师父:“怎么啦”
游鹤高兴地上前,莲儿却躲后了几步:“怎么还来找我”
“昨晚在城里头看见你,你却不认我……”
“胡扯,”莲儿慌张地环顾四周,“我何时去城里了”
“莲儿,我并不苦缠你,可四年不见,也莫待我如此冷漠。”
“师父见着会不得了的。”
“我不会告诉她,她不会知道你去过灯会的。”
“别再胡诌了,”莲儿皱眉愠道,“我没进城,下个月师父就要帮我剃度,你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莲儿便急急跑了开去。
游鹤并没追上去,他只有重重的疑惑。
他不明白,但他心里有个谜底,而他不敢去相信这个答案。
“鹤儿,”厚重的手掌拍上他肩膀,令他心虚地吓了一跳,“到此为止了,你不能再来找她了。”
义父从来没说他知道这回事,也从未表达过意见。
这回忽然出现在他后方,令他觉得大有玄机。
“义父,您早就知道了”他不敢回头。
“我老早就知道了,”老仵作叹了口气,“所以我才劝说过你呀。”
游鹤摇摇头:“义父放心,孩儿不会再痴心妄想。”
“那便好。”
“莲儿也快要剃度了。”
“她姑妈终于决定了”
“姑妈”
游鹤转过头来,捕捉到老仵作眼中的闪烁。
老仵作知道自己说溜嘴了。
“义父,您知道莲儿的事吧”
老仵作是个不说谎的人,他只选择“不说谎”或是“不说”,他不喜欢说谎,因为说谎之后需要更多的谎言,说谎太麻烦了。
“义父,昨晚灯会上见到的莲儿,难道不是莲儿吗”
“鹤儿……”老仵作很是为难,用眼神哀求他别再问了。
“义父,昨晚的莲儿不认得我,刚才的莲儿却一眼认出我了,为什么”
“鹤儿,义父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义父。”
“事关许多人的未来,一旦有人知道了,会有人因此改变了生活,不能再如往常那般写意地活着,”老仵作说,“这就是所谓秘密,不知道总比知道得好。”
“我想知道。”
越不让人知道而人们却越想知道的,这也是“秘密”的特点。
“除非,”老仵作严肃地看着他,紧咬着下唇,“你能依我两件事。”
“莫说两件,十件也依!”
老仵作看见游鹤眼里的决心,早就心软了。
他摇头叹了口气:“事关私密,但不告诉你,恐怕也不会死心……”
他抬起头,下定了足够的决心:“第一,你要依我,绝不话与他人。”
“我依。”游鹤重重把头点。
“第二,别,别再去无尘庵。”
游鹤屏住了气,强忍眼中将要泌出的泪水,点头。
这一点头,将他从多少年的甜蜜记忆、多少个相思的日夜、残留在心坑角落的一点奢望,完全剥离。
他曾告诉自己,要当个守信的人,以义父为榜样。
这一条坚持,日后带他度过了不少苦难。
“好,”老仵作闭了一会眼,斟酌着下一句,“你喜欢吃郑家的饼吗”
“喜欢。”
游鹤愣了一下。
他摸不清葫芦里的药,不过无可否认的,郑家的饼最好吃了。
京城内饼店很多,以两家最为有名,都是同时有五十多个炉一起烘饼的名店,一家是武成王庙前的张家,一家便是皇建院前的郑家。
不论是油饼还是胡饼,他都觉得郑家的最美味。
“这无尘庵是郑家的庵,庵中老尼慧然,便是郑家老板的亲姑姑。”
原来如此。
游鹤点点头。
“这慧然年少便吃斋,后来干脆剃了发,在此立庵修行,与郑家人很少接触,但无尘庵是靠郑家维持的。”
“那莲儿呢”
“这是重点,”老仵作说,“莲儿,是郑家小姐。”
游鹤没有吃惊,他只是不明白,因为莲儿说过她从小就没了父母,被慧然抱来养的。
“郑家现在的当家是二房,家中各房一直不服气,当家的当时还没儿子,一直急着生个男丁,好将来继承家业。”
“然后,他们生了莲儿”
“你对了一半,”老仵作说,“当家太太生的第一胎,一次就生了两个女娃,其中一个便是莲儿。”
游鹤懂了。
“当家的很生气,要稳婆将两个女婴当场溺死,当家太太哭着央求,他才答应留下一个,另一个仍要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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