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口地喘气,香汗沾湿了床席,她掩着自己的口,生怕惊醒了师父。
那晚以后,夜复一夜,她都在如此享受着。
但她也有一股罪恶感,因为即使师父没教,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每个女人都会明白的。
她开始怨恨师父,这个养育她多年的师父,将要为她剃度,要她永远当一个守清规的比丘尼了。
她想大喊她不要!
但她不敢,她不敢违抗师父。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六个晚上的幻梦,她已充分体验到身为女人的纯粹快活,她越来越讨厌身上的那件灰袍。
第七天,师父慧然出门去了。
有人轻轻地敲着庵门。
一把幼嫩的女孩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人在吗”
莲儿没有马上去开门,她先迟疑了一下,因为除了每个月送粮来一次的人,平日很少会有人来访的。
她还是开了门。
门一敞开,门外的女孩马上惊退几步,掩口惊道:“小姐!”
她是叫她背后的小姐。
莲儿也看见了,那女孩背后站着一名女子,梳了新妇的发式,穿了一身素服,薄施脂粉,睁大眼直看莲儿。
那“小姐”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无尘庵的门前,吹来阵阵微风,拂起层层尘幕。
“贫尼来此,是为解决一段孽缘的。”
青泥老迈的声音,听似无力,却深厚得像海水。
云空和红叶不可思议地望着这老尼,老尼自我介绍叫青泥,正是游鹤昏迷中低吟的名字。
在行旅中,云空从未听游鹤提起青泥这个人,才刚刚听见呼唤她的名字,她就来了。
云空小心地探问:“师父认识游老先生么”
“岂止认识,”青泥道,“贫尼来此,是要了结他的心事,也要了结我的心事,要不是这趟,贫尼早就圆寂去了。”
“师父……”一旁伴随的年轻比丘尼担心地叫道,“您莫激动。”
青泥长叹了一口气。
“道长,”年轻女尼转向云空说道,“师父原本预备要坐化,忽然感觉仍有凡尘未了事,心下大乱,这才下山四处寻找。”
云空不禁好奇,天下这么大,怎么会正巧找到这破寺来呢
除非这青泥已有些道行,能知天机。
“贫道斗胆,敢问是何凡尘未了事”
青泥坐近游鹤,端详他的脸好一阵,不禁出了神。
眼前这人,就是对她思念了六十年的那个人。
“游鹤……”青泥轻轻呼叫他的名字。
游鹤睁着眼,只是口中无法说话。
“听着了……贫尼要告诉你……”游鹤看着青泥的嘴唇。
这嘴唇已显老态,四周布了皱纹,不复当年的红润娇媚,吐出的话语稳重又慈悲,不再是轻声细语。
游鹤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满足,睡意便轻轻袭上来了。
游鹤没听青泥接下来的话,能在人生最后一刻得见朝思暮想的人,他满足的合上双眼,轻轻呼出最后一道鼻息。
云空心里一紧,想上前去,却又马上止住脚步。
青泥还在说话。
青泥出了神,幽幽地对游鹤说话,似乎没注意到游鹤的变化。
“我不是你的莲儿……”
青泥记得,她第一次看见无尘庵的莲儿时……她自己也叫莲儿。
她们打从很久以来,就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了。
种种发生的事,使她们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精神有了问题。
郑家饼店的莲儿,常看见佛像浮现在眼前,耳中又常听见念佛诵经,她也记得在幻象中,有一位声音尖尖的年轻男子,常深情地对她说话。
那天灯节,她竟然看见那年轻男子,他还叫了她的闺名。
于是她追问母亲。
问起当年的痛心事,母亲痛哭不已。
“你将要嫁人,娘告诉你也不妨……”
婚后,乘着归宁之日,她带着贴身丫环来到无尘庵。
当庵门打开时,她深吸了一口气。
并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儿。
而是因为,她看见了幻觉中常见的那尊佛像,和那满布蛛丝的梁木。
她向往的清净无争,以诵经度日的修行生活。
无尘庵的莲儿跟她有相同的想法。
她不想再过清茶淡饭的日子,况且,她心中只要一想起那压在身上的男子,便炽热不已。
两姐妹进入内室,密谈了好一会。
依两人约定,回到娘家的莲儿,生了一场大病,好几天昏昏沉沉。
这几天已经足够让她认识全家上下的人。
再过几天,无尘庵悄悄举行了一场落发仪式。
慧然感到讶异,莲儿的脸上已经没有不驯的感觉,没有反抗,没有对落了一地的青丝留念,只有一脸的不悔。
慧然感到欣慰非常。
很久很久以后,青泥听到消息,莲儿不知为何上吊了。
听说是夫家对她苛虐。
无论如何,青泥为逝去的莲儿诵了好几年的经。
后来成了习惯,余生每次诵经总不忘莲儿的份。
岁月飞逝。
年老的她将要圆寂时,却老是有阻碍,这才想起她还遗漏了一个人。
那个人对她的思念过于强烈,在冥冥中牵系着她,令她跟尘世尚有一丝顽固的连结。
现在,她可以了愿了。
当她看见游鹤时,她知道他也了愿了。
数十年寸寸青丝如缕,越久越缠,越缠越乱。
乱,并没随当年落发而去。
但随斯人逝去。
青泥垂下了头。
“阿弥陀佛。”
这是她心里最后回荡的念头。
年轻女尼躲去一旁低泣,免得乱了师父的神识。
破寺的破屋顶,乌云散去,月儿投入了一道光,照在坐化的青泥身上。
云空好累,伤心得很累了。
活着的三个人,渐渐僵硬的两个人,全都静默无言的度过这一夜。
南宋绍兴四年,出现一个转机。
金国从长安以西的和尚原,进攻大宋陜西的仙人关,被打败。
金人气焰受挫,露出四年后和议的迹象。
这件事在次年传到南宋各地百姓耳中,一时议论纷纷。
有人打趣道:“毕竟西来秃头客,不敌老庄门下徒。”
消息传到曹远志耳中,令他不胜叹息。
回想多年以前,他在开封府东水门外虹桥开了药铺,薄有名气,提起曹远志,人们便知他卖药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信用和诚实使他的药铺多人问津,没几年便积了好些产业。
忽然金人来袭,土地产业化了空,一家子收拾了细软和药材,尤其是那几枝珍贵的人参,举家南逃。
他们在南方落了脚,又开了药铺。
可喜草药多来自南方,这下子办货方便,药材也易得了。
可喜携来了那些人参,北方消息断绝,原产于北地的人参更是一株难求,他不轻易出手,找了几个买得起的客户,总算把一家子的生活安稳了下来。
听见金人败仗,回想这些年的风波,深感人生果然无常。
几场风风雨雨,人也老了。
这一天听见金人败仗,晚上便咳了起来。
“没事,风寒罢了。”他告诉家人。
自家开药铺,稍知药性,抓了些药来吃,还是不见好,反而咳得愈加重了。
于是找了平日相熟的马郎中,来药铺为他看诊。
马郎中一来,见曹远志在大热天仍穿厚衣,脸色疲乏,又不断咳嗽,便忖着:“是阴胜,金虚……”口中问道:“尊体畏寒乎”
“快六十的人了,骨子虚,是畏寒的。”
两人边谈边走到药铺后间的小房,那是平日曹远志看铺累时休息之处。
学徒送上了茶,马郎中便开始为曹远志问诊。
“手。”马郎中说。
曹远志伸出手腕让他把脉,马郎中遂将三指轻置于曹远志腕侧,微微调整寸、关、尺三个部位,时而轻压时而重压:“怪了。”
“怎么”
“二十八种脉象,交替变化,真乱。”
曹远志大惊:“莫非……余命不长了”
“且莫轻下断言……”马郎中感到十分困惑,更加仔细地感觉从指尖传来的脉象。
药铺学徒退出去,代替老板在外面招呼来客。
午后的阳光更烈了,阳光悄悄闯入药铺,为阴凉的的空间带来一片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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