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跌入人群,十分拥挤,再难跃起。
抬首望向半空,方才那人也已消失无踪。
只得随人流向水幕走去,既然炎萱已入,那他自是要跟进去的。
无奈,人着实太多,那水幕又不是很大,行进得十分缓慢。
他这才有心留意周围的身影,都是一道道亡魂,残缺不一,个个目光呆滞,神色茫然。
看服饰,大多很奇异,一见便知不是灵气大陆之人。
随即忆起若雪曾对他提及的万千世界,这些明显是各方天地离世之人的亡魂,尽皆汇聚于此。
不由疑惑,“难不成死境只有一个?”
思虑间,离水幕愈发接近,一丝担忧浮上心头。
穿过这水幕,当真就能再见炎萱吗?他不敢确定。一切,都是未知!
相距咫尺,近在身前。
洛寒深吸一口气,将欲迈步,已被拥挤的人群推搡进去。
水幕只有薄薄的一层,掠过身躯,顿感凉意彻骨。
眼前,景物再变,浓烈的腥秽之气扑面而来。
脚下,是一座河堤,很长,向两侧延伸,不见尽头。
河堤之下,是污浊的波涛,其色暗红,像掺染了污秽的血河,内有黑影窜动,其形如蛇。
那浓烈的腥秽之气,便是从此河散出。
不远处,一座拱桥横跨河水,桥头一石碑矗立,上书‘奈河’。
那里,还有一人伫立,与石碑同高,身着甲胄,手持一幡,气息恐怖,震慑着行走的亡魂,应是守卫。
不禁双目一凝,正是那方才将他拦住之人。
再向桥上望去,焦急地搜寻着人丛中应有的一抹淡紫,若不在这里,那可麻烦了!
还好,她在!
桥似乎很窄,不容两人并肩,一个跟着一个向前走去。
洛寒想喊,但无奈慑于那守卫,生怕他将自己如何,毕竟眼下不过是意识,只能任人鱼肉。
这一侧的河堤也不宽,不时有被挤落下去的,尚未被波涛淹没,便自河中跃出几道黑影,将之分食殆尽。
瘆人的惨叫哀嚎,在河面久久回荡。
他看得清晰,那几道黑影,形状不一。有的如凶蛇,浑身光亮如铜,反射着河水的污浊。有的像恶犬,毛色漆黑似铁,口若血盆,獠牙狰狞,狂吠不止。有的……
也从而打消了他意跃过河水直接上桥的念头,只得一步步缓慢地跟着人群挪动。
内心十分焦急,这得何时才能到炎萱身侧,更遑论尚未思虑一旦救下该如何退走。
他一直盯着桥上,那青丝如瀑的背影渐行渐远。
终于轮到他踏上这奈河桥!
那守卫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不知是因他曾在水幕外造次,亦或发觉他似有不同,但最终还是放他过去了。
桥上果然很窄,且湿滑,前方雾气蒙蒙,看不出多长。越向前走去,腥秽愈发浓烈,令人作呕。
突然,感觉后面有人在捅他。
将欲回首看去,却闻,“别回头!”
不觉心惊,须知那些亡魂都如行尸走肉,是不会讲话的,难道这里还有和他一样的活人?
略复心神,故作镇静道,“你是谁?”
“我叫甘平,认识一下!”
声音压得很低,不过仍可觉出洪亮。
“哦!我叫周显!”
洛寒随口诌了一个名字。
不分敌我,不知身份,况且还是在死境这极端诡异之地,一切需小心为上。更何况,对方之言亦真伪难辨。
“你是第一次做摆渡人吧!我咋没见过你?”
“摆渡人?那是什么?”洛寒惊疑。
但既然对方已如此认为,他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一声,认承下来。
“你倒还挺镇定,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咋这样就来了?不做好万全准备,也不怕把小命搭里?就算摆渡一次赏金颇丰,但你也不想想,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这叫甘平之人似乎是个话唠,打开话匣子便没完没了,竟教训起他来。
洛寒听在耳中,惊疑更甚,“赏金?这摆渡人莫非还是个职业?不知是哪一方天地的,摆渡的又是什么?”
他决定问一些关键出来,说不上就会对他有帮助。
便道,“小弟确实经验尚浅,还望甘大哥多多指教!”
“指教倒谈不上,不过你第一次来竟然没人带你,着实有些奇怪,这不合规矩啊!你师傅呢?”
“这摆渡人还得有师傅带?”洛寒暗道。
继续胡诌,“家师上一次摆渡未归,想来已不幸身陨,我此番来除摆渡外,也是想为家师报仇!”
甘平哼了一声,嗤之以鼻。
道,“我看你师傅也是个糊涂虫,才教出你这么个糊涂徒弟!还报仇?知不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那可是把脑袋别在腰间,能活着混点儿赏金就行,你还敢开罪这儿的那些大爷?就凭你这念想,你师傅算是白死了。哦,不对!他也是该死!”
言辞毫不客气,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师傅被这般侮辱,换做旁人早已不悦,但洛寒当然不以为意,不过仍需装装样子。
愠怒道,“甘大哥,还望你尊重家师,有何数落,冲我一人便是!”
甘平似也意识到言辞欠妥,赔笑道,“是是是!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有什么说什么,小兄弟别在意!”
洛寒见势顺个台阶,道,“无妨!甘大哥也是为我好。不知此来要摆渡什么,赏金多少啊?”
忽闻对方声音又压低几分,“一个富家千金的亡魂,这次可是碰上冤大头了,狠狠宰了他一笔!”
此言,让他明晰了一些事。
本来,他不知摆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那甘平却未觉出破绽,理所当然认为他问的是摆渡何人的亡魂。
毕竟,身为摆渡人,怎会不知摆渡何物呢?
看来,在对方的大陆上,这摆渡人是个职业,为人往死境寻找亡魂,再摆渡回去,以赚取赏金。
捋清这些,便道,“那小弟先行恭喜了,说来也巧,我也是摆渡一富家千金,不过这赏金嘛!唉!不提也罢!”
“就你还摆渡?能活着离开再说吧!”甘平不屑道。
“那不知甘大哥愿否施以援手?”洛寒问道。
实则心里想的是,既为摆渡人,定然轻车熟路,若能得其相助,自是最好不过。
毕竟,就算他救下炎萱,也不知该如何退走。
“这个嘛!倒不是不行,就是这赏金……”甘平故意拉长了声音。
洛寒连忙道,“甘大哥请放心,若能成功摆渡,赏金我分文不取。”
见其松口,当然毫不犹豫,反正也是信口胡诌,何来赏金?只要能各自离开,此生永不再见。
“好!小兄弟一言九鼎,这忙我帮!”
始终压低的声音陡然洪亮,似很激动。
紧接着,“嘘……”
洛寒虽背身,都可觉出后面的腰弯了下去。
又闻,“好险!切记不可声张,这里面还混有其他摆渡人!”
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桥头那守卫多看了他两眼,却还是放他过来,敢情这里面远远不止他一个活人,那守卫也定是拿了许多好处。
否则,活人与死人,身为死境守卫,又怎会分辨不出!
便道,“这守卫可是吃得金钵满满了!”
“那是,哪个咱都开罪不得,就刚桥头那个,和我还是本家呢!人封‘日游神’!等下桥那边那个,是‘夜游神’,不太好说话,一会儿我去你前面,你跟着我,看我眼色行事。”甘平应道。
随后又道,“要不然,兄弟你出去就跟我混吧!保你前途无量!”
“小弟正求之不得!”
洛寒故作欣喜,实则暗自发笑。
“嘘!别说话了,马上到了!快到我后面来!”声音压低到极致。
甘平拽着他的后衣襟,两人侧过身,互换了位置。
洛寒仍未看到他的样貌,不过现在倒能见背影,精瘦,身形很高,似一根麻杆杵在地上。
服饰与自己相仿,难怪会被误认为是摆渡人。
不久,雾气渐淡,已可见对岸。
“跟紧我!”甘平小声道。
洛寒不敢怠慢,因那桥头伫立着一道身影,气息较之前那日游神还要恐怖。手持一令牌,很硕大,扛在肩头,想来便是那夜游神了。
暗道,“不知修为几何,在这死境竟以神灵自居!”
但见甘平经过时往他手里塞了何物,乌漆嘛黑的,又偷偷向后指了指。
那夜游神目光一瞥,似有些鄙夷,然后便把眼一眯,老神自在的,看也不看。
“前方有一亭,名曰望乡亭,那儿有个女孩儿,为众人分发汤药。你接过后切记不可吞服,但也不能不喝,装装样子含在口中即可,寻个机会再吐掉。”甘平小声提醒。
“那汤药为何不能入腹?”
洛寒觉得这其中必有玄机。
“你师傅连这都没跟你讲过?”语气十分惊讶。
洛寒唯恐他觉出破绽,连忙道,“是小弟学艺不精,悔之晚矣!”
甘平叹息一声,似很无奈,“你听好了,这回记住了!那汤药服之便会忘却一切记忆,管你死人活人,药力霸道非凡!”
洛寒闻之,望向前方。
不远处,确有一座亭,亭中,确有一女孩儿在分发汤药。
当即大惊失色,只因她正将汤药放到一女子手中,那女子一袭淡紫色长裙,三千青丝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