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的抑制和激发分别是指什么？”她问。
“抑制是阻断回忆的机制之一。例如，心理创伤会让人忘却，用药物和辅助治疗之后可以恢复与创伤有关的记忆；同理，用药也可以抑制记忆重现，它阻断相关神经元的联接，也就是在机制的链条里设置了屏障，记忆线索被人为地切断。长期抑制会导致神经元的死亡，大脑皮层萎缩，从而加速脑的退化和死亡，生命的时间被加速，生命被缩短。”
“而用于激发的药物就是迷幻剂，对吗？”
“不完全是。任何药物都有针对疗效，也会有副作用，关键看用药的时间和质量、数量。你所指的晶元毒药不仅包括致幻剂，虽然人们只知道致幻剂能够致命。合适的药物可以加速晶元活动，提供抗抑郁的效果，或者激发潜力，但长期用药就会造成药物成瘾，终将麻痹或者耗竭晶元。不能单一理解。”
“是柏迟曼先生告诉我的。”
“他是个智者，我是位药师。你要知道，药师这个称谓过去是对灵魂导师和经院学者用的称呼。”
何曼先生有点儿小自负。
她接着说：“我知道的有毒蘑菇、曼德拉草、天仙子、曼陀罗、鼠尾草、蕈酒，还有赤甲蜂、含沙、乐盐和河豚的肝脏。”
“伞蕈的致幻剂作用无疑是通古斯人的萨满巫师和印地语魔术师的好帮手，霍布斯家提交的蕈酒里的毒素来自半岛人的‘圣餐蘑菇’，它可以解释巫师在祭祀活动中的狂舞，以及某种‘通灵’见证‘神迹’的体验。
按夹层理论，就是地球人以药物激发神经元活动，让他们得以和游魂进行沟通。这种药物形成的超常刺激要么让人上瘾，要么让人发狂，严重的能造成人的死亡。
半岛大陆的植物毒剂来源除了伞蕈，还有鼠尾草、牵牛花、仙人掌和可可。安第斯山脉的可可灌木给地球人类提供了吗啡和海洛因，同样是针对神经元的毒药，但它们的机制与致幻剂不同，它们能通过呼吸中枢抑制呼吸频率，服用过量就会引起呼吸停止。”
牵牛花和仙人掌也是毒药，她是刚知道的，吗啡和海洛因可是毒品。
“Zera也有毒品。”
“有。但并没有可卡因这种化工药品。少量的吗啡能够缓解疼痛，它骗过了神经元，以为是人脑中自有的传递介质在起作用……”
狄小七静静地听着药师先生的讲述。
大脑是个电化学工厂，电和化学事件不断重复，输入和输出生生不息。
它有千亿数的神经元，离子流在神经元进进出出，细胞工人们在忙碌地工作，工程师会生产化学反应，而药物会改变突触间的化学通讯，改变‘递质’的浓度和有效性，调节神经元活动。
各种“毒品”的机制虽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人体内的电化学反应来的，它们能将生命的特征抹平，能将人类独有的理智异化，人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如果把具备另类理智的副体人（机器人）当做人来看待的话，中毒的瘾君子和一个中了病毒的机器人没什么两样。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有人问她为什么说药师是个古怪老头，她会有另外一种解答。说他古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的研究领域相当深奥而且神秘，只能我行我素，这种古怪有一大半是来源于他的自负；二是这位青年时期就来到五月堡的游学者，迄今没有融入当地社会，他的社交领域相当封闭，不与外界交换信息，导致他显得古怪。
药师是个异乡人，她也是。
现在在她的心中，药师何曼.叶不再是个古怪老头了，他是个有渊博知识和独立思想的学者，对她友好而且诚恳。
他让她迅速知道了一些与晶元控制有关的脑科学知识，尽管那大多来自地球科技，但对她接下来要接受的知识和提高技能有很大帮助。
离开之前，狄小七的脑子里已经满满的关于晶元毒药的知识，她关心的另一个问题也得到了初步解答。
“人为什么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儿？”
“人在出生之后，大脑的渐进式发育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新生儿大脑的成长速率惊人，九个月左右神经元已经遍布大脑的功能区，它们纷纷建立与其他神经元的联系并牢固记得自己的每一条路径，每一次通话。它们的‘向导’机制和通话机制目前还没有确切的研究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的生长和来自环境的刺激密切相关，并以一种适者生存的价值导向处理着网络建设的取舍。
你看，你有十根手指，它们可以完成相当复杂的操作，与之对应的大脑相关区域也充分发育，和灵长类动物相比，这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原因之一。机械就是它们在劳动过程中和大脑联合创作出来的一种产物。”
狄小七活动了一下双手，无名指和小指好像还是没太大区别。
副体人只有四根手指，他们不需要创造性劳动？
不是，那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药师接着说：“在第十八个月到三岁之间，神经元突触的数量发生很大变化，为适应环境而暴增。但是受到环境能量的限制，人类三岁到四岁之间有一个突触裁员的过程，大脑认为没用的信息会因为失去突触联接而被遗弃。
所以，地球人不大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儿，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某些事件在三四岁的突触裁员过程中真的被裁剪掉了，它不会重现；二是没有被彻底裁剪的事件信息仍然隐藏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需要环境、线索或者其他条件给予刺激，让那些脑回路重新建立连接，恢复事件记忆。”
“也就是说，也许能记得它，但并不知道它是否已经被彻底遗忘了。”
“可以这么说，来自环境的刺激和事件的时空机制共同决定了记忆圣城的地图。理论上讲，由于能量场与地球不同，Zera人的神经活动并不单纯依赖人体自身提供的能量，尤其具备行者禀赋的人，突触裁员的必要性不大，因此与地球人不同，如果大脑并未受到伤害，在三岁之前的事件记忆应该全部还在。那些记忆在其他的记忆之中被包裹着，你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太好了！”狄小七难以按捺她的兴奋，“还有一个问题，失忆行者的原始性遗忘能恢复吗？”
“要看脑损伤的部位和损伤程度。时空失忆是本源的，如果事件的时间和空间的参照系都丧失了，亲历的事件的独立性基础就没了。事实遗忘和事件遗忘都依赖海马体和内侧颞叶，但时空失忆主要还受到前额叶损伤的影响。前额皮层受损以后，有种状况是，记忆并未丧失，但模糊不清、没有时空关联，事件像一个与时间和空间都没有关联的梦。还有，内丘脑的损伤也会导致时空记忆的措置，伤者会想一套说一套”
“嗯，要看受损的部位。”
“海马体、内丘脑、颞叶，它们巩固了存贮的记忆，前额皮层将其纳入一个事实和时空相匹配的环境，人才成为那个他自己的独立的人。事实记忆为主而事件记忆极少的不是正常人类，是高等级哺乳动物、精神分裂者，活着和梦游没区别，就像一些功能性的副体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基于时空的事件记忆。”
“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前面穿插着说的那个话题，人和机器的不同，就可以说与记忆有关。”
“那么我们要把Memory这个词的含义深化一下，人和机器的记忆生成模式是不一样的。
首先，记忆是一个神经元网络之间不断对话形成的，而且是被神经元记录下来，神经元本身的化学组分不断在变化，所以要模仿人脑的想法在这一点上就无法实现。你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一点。
其次，大脑的运行机制并不是‘被编码’的输入-输出系统，它是自发的，与每个神经元联接的神经元在一万到十万之间，钙离子流入神经元的持续和重复本身就像一场一场有间隔但不断重播的戏剧，大脑重复这些戏剧的时候我们并不一定完全自主的意识，或许它还被偶尔的一次选择改编了剧本。
而一个被编码的机器大脑即便被称为是学习型的，却始终遵循某种模式，它的机制无法模仿人类的大脑。或许，地球上的量子物理学家在未来能提供给我们一个统一机制的计算机大脑，弥合那条裂纹，人和机器才能拥有相同模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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