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望去,见是一个身披袈裟的大和尚。
身边还跟着两个小沙弥。
大和尚目光中似乎满是悲悯。
而那两个小沙弥看向几人的目光中则孕育无穷怒火。
“明空大师?”
渡边上下打量了明空一眼,“大师不去组织募捐,重建寺庙,怎么跑到这里来发疯?”
明空大师合十一礼,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重修佛祖金身事小,普渡众生事大。贫僧夜观天象,见斗转星移,便知有邪魔祸世,果不其然,今天一早,就听闻了瘟疫之事。贫僧法眼之下,看出这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特来提醒施主。”
渡边冷笑一声,根本不信。
他刚带人砸了和尚庙,佛祖金身都被肢解分割,田契地契更是全数充公,他就不信,此时的和尚会如此好心。
“家国大事不劳大师费心,倒是您那一寺和尚,要是没有募捐,保不齐饿死了。”
“施主万不可刚愎自用,昧灵昧性。”
明空大师不急不恼,“常言道不破不立,我佛本来无相,何须金身铸就?纵使寺庙不存,贫僧沿街乞讨,也能饱腹。此乃天数使然,我一寺上下,俱无怨言。”
“胡说!”
有官吏指着眼睛都快冒出火来的小沙弥,“他们也没怨言么?”
明空温和道:“明镜一时蒙尘,勤勉拂拭,便可无虞。”
渡边眯着眼,“少在这打机锋,医生都没办法,你一个吃斋的和尚能有什么本事,还是早点回去,免得乞讨都没地落脚。”
明空道:“阿弥陀佛,施主,这并非疾病,医者自然束手无策。若施主愿意令守城士兵开门,贫僧自有救灾之法。”
他能救灾?
要是在平常,大家自然会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试试又不会出事。
但现在,前脚刚砸了人家的庙,后脚就要依仗人家,这怎么可能?
万一这和尚鼓动起流民来,不知道要闹多大乱子呢。
渡边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本城主必须保证城内城外人烟断绝!”
明空大师见此,还想说什么,就有士兵飞奔城头来报。
“报!松本小姐说要出城施粥,赈济灾民,想请城主一侧小门,方便出入。”
渡边皱眉道:“不是说了吗,一律不得出入。”
士兵道:“松本小姐说,她请来了桃源仙师平定瘟疫。”
桃源仙师?
渡边眼睛一亮,“快带我去看看。”
……
成田和也失神的跟随着人群,缓慢的挪动着脚步,像是落入溪流中的枯黄树叶,随波逐流,了无方向。
他的右手被藤蔓紧紧缠绕,望去如同虬劲的树根。
左手拉着另一截藤蔓,那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一株老藤,莹润青葱,生机盎然,两朵七彩鲜花从妻子双目中长出,飘香四溢。
妻子还没死,大张的嘴巴中长出一条纤细枝桠,阻碍了说话,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
双腿僵硬的如同木桩,几乎是被成田和也拖着才能移动。
鲜花散发的盈盈香气,引来了烦人的蜜蜂。
它们成群结队,飞在天上就是一团乌云。
听说花朵如人一样,也要一夫一妻才能繁育后代,但花朵不能动,蜜蜂就成了花朵行房的好助手。
整个流民队伍宛若行尸群一般,只有痛苦的呜呜声,和蜜蜂带来的嗡嗡声。
他们刚从地狱逃出来,见过了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根本没心情说话。
无意识的行走,也只是为了寻找那可能存在的救赎之光。
一阵微风吹了起来。
吹的花瓣摇晃,花粉飞扬。
远远看去,如同腾起了一阵色彩斑斓的云雾,方才宛如行尸一般的队伍,也变得如同草木精灵。
成田和也抬头望着彩雾,眼神迷离。
它们……是靠什么传播的?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蓦地,前方一阵轰动。
成田和也一片死寂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他的身躯不断颤抖着,呢喃道:“不能开,不能开……”
“松本铃野小姐来施粥了!”
前面的人欢呼着。
头顶上的花粉彩云弥漫着,很快扩散开来,消失在视野之中。
成田和也摇晃着脑袋,“快跑,快跑……”
“跑啊!!”
他突然狂叫一声,甩掉握了一路的妻子,一头撞开人群,挤向城门口。
周围半死不活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让开了路。
成田和也挤开人群,来到城门口。
这里已经被让出来一个空地。
七八个头戴防毒面具,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在搭棚支锅。
只是其中有一个提着手提箱,白发苍苍的老头,身上只穿了件素色直缀,好像一点也不怕这瘟疫。
在这老头身后,还有一个大和尚和两个小和尚,都顶个锃亮的光头,就那么站在人群中,毫无惧色。
流民们眼巴巴望着那一袋袋的粮食,拼命的吞咽口水。
真是不怕死。
真是不怕死啊!
成田和也冲过去,拼命挥舞着手臂,如同赶鸭子一样。
“快跑,快跑!救不过来的,这是瘟疫!”
成田和也冲的很快,在身边带起了一阵风。
稀疏的花粉飘扬起来,太阳一照,宛若斑斓荧光。
姜钟看了一眼身边的松本铃野,轻描淡写一挥袍。
呼!
一阵狂风平地起,将那飘来花粉尽数吹散。
一众人都都被东倒西歪,前排几十人都被吹得滚了一地。
这城门口聚集的人身上的衣衫都猎猎作响,纷纷鼓动起来,好些人都站不住脚,随着风压往后退去。
旁边,跟着蹭出城的明空大师脸色一变。
普通人肉体凡胎看不明白,他却一眼看出,这阵风竟然把流民身上附着的厚厚花粉都是吹动,扬起满空皆是,须臾不见了踪影。
他骇然回头,那高大的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因为城中的防毒面具有限,所以只有一部分人戴着。
明空大师仔细寻觅,终于见到一点荧光飞跃城头,恰好钻进了一个士兵的鼻孔中。
“这……”
他扭过头,看向被蜿蜒扭曲的藤蔓包裹的流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快跑啊,有多远跑多远——”
成田和也大叫着。
几个愤怒的流民一把抓住他,将其扔向后面,后面的人则是接力一样,嫌弃推搡着,把他推向后方。
有性格乖戾的,还骂上一句。
你倒是舍己为人了,为什么要牺牲我们?
再然后,就变成了拳打脚踢。
“大师看出什么了吗?”
姜钟侧头问和尚。
这和尚奇怪的紧,家被砸了也不恼,佛祖金身被抢了也不气,临到头反而毅然决然出城,想要救万民于水火。
不得不说,大宏愿。
有这种胸襟的和尚,气机也异于常人。
头顶上是一撮如同烛火一般的明亮焰光,不摇不动,仿佛一灯长明。
姜钟想遍了佛教的诸多法门,也猜测不出这和尚是哪一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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