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谋害了太师,恨他算计了自己,动摇了江山,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心里明白,这些事情最初的因果是太师的错,他心里再生气再恨,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怨怼。但他心里更恨的是,苏陌玉竟然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和感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筹谋了这么多事情,桩桩件件,目标明确,难道,他对自己所有的温柔,全都是假的吗!
苏陌玉被掐得呼吸不过来,他努力的呼吸着,极力想保持头脑的清醒,他紧紧握住楚绯澜掐着自己的手,两串殷红的珠串碰在一起,发出珠子撞击的声音。
“楚绯澜……你有什么资格说……说我……难道这一切,咳,不都是……你自己作孽吗?”
苏陌玉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而后就感觉到颈间一松,呼吸忽然顺畅起来,新鲜的空气被一股脑吸进去,大脑一片发麻放空,苏陌玉踉跄两步,勉强站住。
楚绯澜缓缓放下手,目光里的沉痛之色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沉声道:“苏陌玉,你害死了太师,为你父王报了仇,你开心了吗?”
苏陌玉闻言放声大笑,整个人显得有些癫狂:“哈哈哈哈,你说呢?我当然高兴,我苦心筹谋,步步为营,终于报仇雪恨,我当然高兴,”他慢慢止住了笑,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眼里是一片不甘心,“只可惜,弄死了罪魁祸首,还没弄死刽子手!还没看到威尚辰下地狱给父王母后赔罪!”
楚绯澜带着最后一丝力气问道:“那你想寡人死吗?你说过,如果不是因为寡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你也恨寡人,是吗?你利用叛军动摇璇玑江山,动摇寡人的帝位,也是想置寡人于死地,想报复寡人是吗?”
苏陌玉看着他,心口剧痛不已,控制不住眼眶里滚烫的液体在他脸上滑落。
他该说什么?他该说实话,告诉他不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我只是折腾你一下,报复报复你,逼太师做出选择。然后继续和楚绯澜纠缠下去?还是应该告诉他,对,我就是想杀了你,因为你和太师一样是害了我苏氏一族的罪魁祸首,这是你应得的代价!然后彻底和楚绯澜决裂,连最后一丝可能都斩断?
苏陌玉的沉默,让楚绯澜以为已经得到了自己不想要的答案,他看着泪流满面的苏陌玉,猩红的眼眶里也忍不住模糊起来。
原来心如刀割不是个夸张的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感觉。
苏陌玉受够了楚绯澜这隐忍不发的模样,他已经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和楚绯澜周旋,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结束与楚绯澜这诡异而痛心的谈话。
他吼道:“楚绯澜!你想听实话,我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的,最开始是你用了卑鄙的手段把我囚禁在玉清殿,后来即使你我有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关系,我也是为了王兄,为了报仇才不得不留在你身边!我所筹谋的一切,我问心无愧!我没有半点私心,也不是为了权势,我只是想让你们偿罪,想回到我的家国,想让我的家国恢复以往安宁,我有什么错!”
他故意激怒楚绯澜:“楚绯澜,你别摆出一副深情被负的可怜姿态!你生性多疑、满腹算计,阴险毒辣,最懂帝王权衡之术,每天只知道排除异己,在朝堂上拨弄风云。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真心?你对我,有几分真心几分利用,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害死了你的太师,算计利用了你,让你最在意的帝位动摇,让你这个帝王威严扫地,失了民心,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吧?你杀啊!你马上把我碎尸万段啊!”
楚绯澜眼里涌动着深深的痛意和恼怒,听着他嘴里一句一句的戳心之语,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了苏陌玉脸上。
苏陌玉重重跌倒在地,眼冒金星。楚绯澜浑身颤抖,颤抖得眼眶里强忍着的滚烫都忍不住溢出,直直的坠落在地面上,不染面容。他怒吼道:“来人!把他给寡人关进厝狱司,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给任何食物和水!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苏陌玉保持着跌倒匍匐在地的姿势,整个人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在宽袖的遮掩下,他露出一抹得逞般的笑意。
只是有泪水一颗一颗的滚落,溅在腕间的珠子上。
“废物!”
滚烫的茶水带着凌厉的茶盏砸在脸上,原本白皙细嫩的脸上立马一片绯红,迅速泛起了红肿与血泡,被瓷片割伤的地方流出来血,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庞霎时间变得恐怖。潇潇忍住脸上的剧痛,咬着唇不敢吭声,只握紧了双拳,跪在冰硬的地砖上承受着主子的怒火。
夏无寒在她面前来来回回的转了几个圈,脸上的怒色越来越盛,两道长眉紧皱,眉间成川,如古井幽深的眼里酝酿着无数的复杂,滔天的怒火全部砸在潇潇身上。
他疾言厉色,张口怒骂:“本王让你去救人,你就是这样办事的?你倒是平安回来了,本王让你救的人呢?!”
夏无寒越说越激动,又是一巴掌扇过去,带着十二分的愤怒和掌力,一把将潇潇扇倒在地,潇潇痛苦的撑起身子,继续跪着,嘴角竟流出血迹,左脸高肿,右脸烫伤加割伤,血流不止,血泡狰狞,好好的一张脸便这样毁容了。
饶是一旁向来冷漠的休白,看着这副好皮囊被打成这样,心里也叹了口气。他最知他家王上的心思,一直以来,王上对所有对手都很沉得住气,步步算计皆走得不差半着,纵使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也从不会气急败坏,唯独面对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心尖之人之时,毫无沉稳气度可言。
“王上,陌玉殿下是为了您着想,才让潇潇先逃的,此事已成定局,您再动怒也无济于事。还请王上息怒。与其动怒伤身,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好。”
夏无寒闭目,调整了一番情绪,随后睁开眼,将愠怒之色深深埋藏于眼底,冷冷道:“潇潇,本王再给你次机会,你若再办不好,便以死谢罪吧!”
潇潇感激道:“谢王上宽恕!属下马上想办法,一定救出陌玉殿下。”
休白适时提醒:“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想要再救,怕是难了。如今风声紧得很,陛下定不会让陌玉殿下逃出既安城。也不知,那顾将军会如何。”
夏无寒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他知道陌玉的计划,既然这一切是陌玉所为,那么楚绯澜和顾北月一定不会放过陌玉,想要顾北月继续和他合作救出陌玉已经不可能,那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陛下忌惮,定不敢在此时把玉瑶苏氏如何,否则必会落人口实。只是,陌玉殿下不管怎么说,都是用别的身份留在的璇玑,属下还是担心陛下气急之下,会……”
“无论如何,本王也不会放弃。大不了,本王亲自去救陌玉。”
然而与此同时,另外一人也在着急的营救苏陌玉。
“怎么样?消息打探到了吗?”
苏陌颜看见走来的祁子衿,立马大步流星的迎了上去,开口就是焦急万分的询问。
祁子衿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王上,据可靠消息,陌玉殿下,恐怕是被陛下关押起来了,并且,探子回报,是威贼和陛下密谈了之后,陛下才将三殿下关起来的。微臣猜测,这极可能是威贼的阴谋。”
苏陌颜呼吸一痛,脸上的表情有几分自责,几分难过,也有几分难以置信。
自他父王之死的消息闹得天翻地覆时起,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从传言,到密信被揭露,再到太师突然认罪又突然自缢,桩桩件件都让人细思极恐。这每一件事后面,无论怎么看,主使之人都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用此事打压太师,算计陛下,动摇帝位,要么就是纯粹的为了揭露真相,为他父王报仇。
若是前一种,有嫌疑的可太多了,毕竟天底下有太多人垂涎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若是第二种,谋划这一切的就只可能是他和陌玉两人。可他不曾做过,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便只有陌玉!
这段时间以来,陌玉一直没有跟他联系,因为陛下曾经的试探,他也不敢再联系陌玉,他不知道陌玉是故意瞒着他做这一切,还是因为被看的紧没有办法传递消息,以至于只能自己孤军奋战,为父王报仇。他觉得自己这个王兄太失职了,如果连陌玉也出了事,那么就算他真的夺回了玉瑶,杀了威尚辰,也无颜面对故去的父王母后。
祁子衿看他脸色着实难看,知道他担忧,便安慰道:“王上不必太过担心。陛下向来宠爱陌玉殿下,或许……不会把他怎样。我们还是先稳下心来想办法,莫要先自己吓着了自己。”
苏陌颜低头,眉间积郁着一股不耐:“自密信一事被人在既安城大肆曝光之后,陛下就派了大批暗探来监视本王,却又没有动过本王。太师认罪后,本王递上去表态的国疏也犹如石沉大海,陛下的态度如此扑朔迷离,本王也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了。”
祁子衿分析道:“想必,陛下此时是不敢再动王上。陛下自有他的顾虑,先前陛下就派使臣来调查王上,如今之事又与王上有关,若陛下再动王上,自然会遭到天下人的议论,说陛下为帝不仁,残害忠良,阴谋败露后还试图杀人灭口。所以陛下一直保持沉默,未敢擅动王上,那么换言之,陌玉殿下也是一样的。”
苏陌颜摇摇头,“不一样。明面上来说,玉瑶国三王子苏陌玉早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不过是一个侍君。陛下若想要一个人死,大可不必自己动手,也不必让任何人知道。早知真相是如此,本王之前真不该把陌玉交给陛下,如今竟害得陌玉被杀父仇人……”
苏陌颜捏紧了拳,眼眶红了一圈,无比的懊悔与愤恨。
当初他以为事有蹊跷,怀疑真凶另有他人,不可能是陛下,若是陛下,便不会留他性命,更不会亲自来玉瑶救陌玉。那时陌玉身受重伤,急需静养,陛下又表现得情深意切,他便将陌玉给了陛下,之后去璇玑,看到陛下待陌玉极好,便更是放心,没想到……
他真恨自己有眼无珠!白白将弟弟送到了仇人的榻上!也不知道陌玉如今如何了,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祁子衿心里唏嘘了一番,连忙岔开话题,道:“王上息怒。如今主谋太师已经死了,先王与李将军的冤屈已经洗刷,天下人皆知威贼的阴谋,陛下就是想包庇他也是不能的。何况太师还留下了遗书,相信再过不久,陛下定会严惩威贼,以安抚民心,届时王上恢复正统,玉瑶国恢复安乐指日可待,也不枉陌玉殿下费尽心思谋划。”
“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本王现在,只想救出陌玉,至于威尚辰的命,本王暂时不稀罕。传令下去,本王要亲赴璇玑,觐见陛下,本王不在朝中这些时日,朝中大事由你与太傅全权定夺。”
此时沐青卿刚好进来奉茶,闻言心中大骇,她以为苏陌颜要去找楚绯澜算账,忙道:“王上,切不可冲动啊!各诸侯国主无诏不得擅离封地,若陛下有心为难,这可是个陛下处置您的好理由。”
见沐青卿紧张的神色,祁子衿垂了垂眼帘,苏陌颜心中一股暖流流过,安抚似的笑了笑,道:“本王明白,本王不会冲动行事。只是,本王也绝不会再让陛下伤害本王在乎的人,何况此事已经发生了这么久,若本王始终毫无动作,才真的教天下人疑心揣测。本王要去趟璇玑,不仅是要救出陌玉,更要逼陛下将此事彻底了结!子衿,你我需布局一番,起码要成功救出陌玉,并让陛下不敢对苏氏动手。”
“是。”
大牢里,苏陌玉静静的躺在干枯的稻草床上,面色如土,一脸憔悴,整张脸像是瘦了一圈,嘴唇更是苍白无血色,像老树皮一样干枯,唇皮一块一块的,他已经快三天没有进食进水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整个人更是虚弱。
温时温池被关押在隔壁大牢里,三人只隔着一排结实粗大的木桩。虽然同样没有进食,但温时温池的身体比苏陌玉好,故而看上去比苏陌玉有精神得多。
三人静默不语,在一点一滴的时间流逝中煎熬着。
门口的狱卫聊着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身上。
“嘿,你说这墨玉侍君不是深受陛下宠爱吗?怎么突然就被关进这种地方来了,都快三天了,饿得魂都没了,陛下也忍心?”
另一个狱卫瞅了闭目的苏陌玉一眼,低声道:“听说,他就是传闻中死了的玉瑶国苏氏先王的三王子苏陌玉,你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估摸着,陛下突然把他关进大牢,可能和此事有关。”
左边的狱卫吃了一惊,愣了愣,又道:“不对啊,要真和他有关,陛下怎么可能只把他关起来,就算不千刀万剐,酷刑加身,也应该一个斩立决以泄心头之恨吧?”
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牢里格外的清晰,就算苏陌玉不想听,可那些语句还是一句一句的传进他的耳里。
苏陌玉微微扯动嘴角,是啊,楚绯澜这样的人,自己这样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他就算不把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也应该让自己死无全尸才对,给自己一个痛快,恐怕都是楚绯澜念着最后的旧情大发慈悲了吧。
右边的狱卫接着道:“谁知道呢?听说近日陛下脾气很不好,还和顾将军大吵了一架呢。现在猜测,估计是为了这件事。”
“你说,这陛下好奇怪啊,自太师去世之后,既不顺应民心匡扶玉瑶正统,严惩威氏,又不直接撕破脸皮诛杀剩余的玉瑶苏氏,扶持威氏。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