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枢看着自家主子不停的往嘴里灌着酒,思虑再三,还是轻声道:“自把那位关进大牢之后,您就倒地昏迷了一日,太医令说了,您身子康复之前不能饮酒。还请陛下保重圣体。”
“知道了。”楚绯澜神色冷漠,语气有些阴冷。
洛枢垂眸,“容属下斗胆问一句,陛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做?这样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对于玉瑶国的两位国主的处置,陛下迟迟没有决断,百姓们又要开始议论纷纷了,叛军怕是更会借此生事,这对陛下是极大的不利啊。”
楚绯澜轻瞥了洛枢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寡人自有分寸。”
“是……”
“你继续按寡人的吩咐去办就是。还有,让怀泽密切关注近日朝中各大臣的一切举动。”
“是!”
“第四天了,”楚绯澜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四天的时间,楚绯澜最开始的盛怒已经慢慢冷静下来,楚绯澜想起苏陌玉孱弱的身子,忽然觉得万般无滋味,扔掉了酒壶,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威尚辰这几天可还安分?”
洛枢想了想,头低得更深了,“威国主告发了那位之后,便连忙往回玉瑶国,此时还在路上,应该是怕苏陌颜趁虚而入。听说他这几日,颇为得意。他似乎笃定陛下会听他的建议,将一切事情的真相都污蔑在苏氏头上,以保住陛下和太师的清誉,也顺带保住他的王位和名声。”
“没有和他人暗中联系吗?”楚绯澜有些疑惑,威尚辰是绝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查明这些事情的,他背后必定有人相助。
从一个帝王从小的残酷经历和训练出来的敏锐直觉来看,他甚至怀疑在背后偷偷帮助威尚辰收集证据的人和帮助苏陌玉谋害他与太师的人是一伙的。只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他暂时想不出来。
洛枢耿直地道:“没有。想来是明白陛下会派人看着他,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楚绯澜想起昨日怀泽传来的消息,对着洛枢耳语了一番,洛枢低头后退几步,消失不见。
楚绯澜尚在纠结要不要去看苏陌玉,见了他之后该是个什么态度,大宫监就缩着身子推开门进来了。
“陛下,”大宫监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缓放柔,以免正处于暴怒时期的陛下一怒之下把他给杀了。“陛下,国师传来消息,即日便会回到既安城。”
楚绯澜闻言,面容稍缓。
璇玑王朝自建朝起便设有国师一职,国师位高权重,盛世时为帝家占卜,为黎民祈福,为天下大事出谋划策,以通神窥天之能为璇玑王朝谋福;乱世之时,国师又要肩负守护璇玑王朝的重担。
只不过,璇玑王朝的国师,也向来神秘莫测。
据说,璇玑国的开朝帝王正是有了一个神秘人的帮助,这才在乱世逐鹿之中收服各国,建朝立业,于是一当上天下共主便册封那神秘人为国师,便给予了国师极大的自由和权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除非帝王有需要必须要现身以外,其他时间国师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据说,那神秘人似乎有一个门派,开朝帝王曾下过圣令,历任国师都由上一任国师亲自选择,任何人不得干涉。
于是,这璇玑王朝的国师之位,便一直由那群不知身份的神秘人稳坐。几百年来,也曾有人不服气,或是担心国师位高权重对帝不利,但每一任国师所表现出的不慕名利、神通广大和无所不能让所有企图把国师扒拉下来的人都输的心服口服。一般来说,只有璇玑王朝有重大事件发生时他们会出现一下帮忙搞定,否则其他时间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这样的好帮手哪个帝王会想着卸掉,于是璇玑王朝的国师便代代相传,成为了每一个帝王背后最能干又不会太忌惮的能臣。
十几年前,璇玑王朝风雨飘摇,楚绯澜得以顺利继位,也仰仗于国师的暗中帮助。只不过国师让他对外说都是自己的神机妙算,外人便只道是幼主聪慧,不知那一场风波中国师的种种作为。
这一任的国师,名唤眠卮。
在早之前叛军挥兵南下将千胜国打得惨不忍睹之时他就曾写信让眠卮赶紧回来,但当时眠卮的回复是轻飘飘的几个字:“小战无碍,修炼莫扰。”
楚绯澜挑了挑眉,便不再说什么了。
然而事到如今,事态愈发严重,那个云游四方、踪迹神秘的国师终于是回来了。
“知道了,立马派人,去把国师住的灵官殿重新整理一番。”
大宫监轻声道了声“是。”
国师回来了,那么,无论是叛军还是某些人,他都可以放心了。
国师虽然神秘,脾气也古怪,可看得出他是真心忠心于璇玑。之前的争斗他尚且费力,太师一去,自己犹如被斩断一臂,便更是担忧,无论是明处的叛军还是暗处的某些人,都难以再压制。此时国师回来了,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楚绯澜想了想,又道:“那儿怎么样?”
那儿?是哪儿?
跟在楚绯澜身边十多年的大宫监脑子一转弯就想出来了,忙道:“没听见狱卫有任何禀告,想来是没什么动静。不过……一般人不吃不喝三天都很难忍受了,何况那位的身子骨……陛下要不要去……”
“聒噪!”被拆穿心思的楚绯澜脸一沉,眼里覆上寒霜。
但大宫监岂是那么愚蠢的?虽被呵斥,但他心里明白,陛下就等着有人给他台阶下呢,缩了缩脖子,又挤出笑来:“老奴知错,陛下恕罪。老奴是想着,也折磨他三天了,是该去好好审一审了。”
“……”楚绯澜静默了半晌,阴阳怪气的说了句:“还要寡人亲自去审,他倒是有脸。”
说是这么说,却站起了身,整理了番仪态,翩翩然往厝狱司去了。大宫监跟在身后,呵呵一笑。
此刻的大牢里,被饿了四天的苏陌玉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并且发起了高热。
笑刑、贴加官、针刑、蛊毒、吊鸭子凫水刑……
这短短一天时间,他就被这些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
最歹毒的是,顾北月施的这些刑罚,表面上看起来根本看不见伤口,就算有伤口的针刑,也全扎在了二十个指甲缝里。
隔壁的温时温池也倒在地上,只有温时眨巴眨巴的眼睛证明着他还没有晕过去。
他们也受了刑。
待楚绯澜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三人不知是死是活的场景。
楚绯澜以为三人只是被饿晕了过去,他站在牢前,没踏入一步。看着蜷缩成一团、昏迷过去的苏陌玉,他心中五味杂陈。
隔着大牢,他无法感受到那具身子的颤栗和温度,他很想进去,再感受一下那怀中物的美妙触感,但他又不愿上前一步,他觉得这时候进去,苏陌玉必然以为自己对他还余情未了。他不容许自己再有什么把柄被苏陌玉拿捏,也不容许自己的真心再被践踏和侮辱。
所以,他自然也没有发现三人的异常。只觉得苏陌玉的脸有些通红,不似正常脸色。
“真是‘金贵’呢,饿几天就成这副德行了。”楚绯澜开口讽刺,眼里已没有了从前的半点柔情。
温时听见声音,勉强爬起来,他想开口告诉楚绯澜苏陌玉受刑了的事情,可是,他刚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楚绯澜打断了:“从今天起,食物和水照供,寡人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这笔账还没完呢!”
说罢便拂袖而去。温时浑身无力,根本没力气再大喊。
走到门口,楚绯澜冷冷的问道:“这几日,他可有说过什么?”
那跪在地上的狱卫早在楚绯澜进来时就被吓得汗如雨下了,如今听到他这样问,更是两股战战。
“他……什么也没说,一直都沉默不语。”难道他要告诉陛下,顾将军对那玉侍君用了酷刑,玉侍君还对顾将军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吗?那他会不会死的很惨?
楚绯澜心中顿时怒气横生,回想起苏陌玉脸上异常的红,他又忍不住道:“他怎么了?脸似乎很红。”
那狱卫叫苦连天,只敢道:“他发了高热。”
“为何无人来报?”楚绯澜拧眉,把胸口的火气一并怒吼出来。
狱卫不停的磕着头,楚绯澜看着心烦,以为苏陌玉只是受了凉才发了高热,吩咐狱卫偷偷给苏陌玉灌碗退热的药,便抬步离开了。
就这样,退热后醒来的苏陌玉忍着剧痛,吃上了四天以来的第一顿热乎饭菜。
知道楚绯澜来过之后的苏陌玉,却以为楚绯澜根本没有责怪顾北月,也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了,心下更是凄伤。
因为他满心以为,楚绯澜既然来看过他,就算狱卫不主动提起,他也肯定会发现自己的伤痛和不同寻常。他既然都知道自己发热了,那必然就是知道了,何况自己的指尖都还沁着血珠。
楚绯澜,你真不愧是个无情无义的好帝王。
傍晚,分不清是暮色降临还是乌云密布的时候,一场小雨淋淋沥沥的下了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宛如银丝般的小雨为这份悄无声息的寒冷增添了几分温柔与诗意,雨滴坠落进银色丝绸里,宛如银丝织就了一件衣。
这个身穿银色长袍的男人并未撑伞,任由雨丝坠落在他身上。上好的丝绸极为轻柔丝滑,衣服上颜色更深一点点的银丝绣满了前襟,裙摆处也绣着几朵硕大的昙花。墨发如瀑,只用了一个莲形银色的簪扣将两鬓的长发扣于脑后,高挑的身材,白皙而绝美的面容,使他整个人在微风中如同美丽开放的昙花,惊为天人。
“国师大人,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身后撑伞的侍卫温声提醒。
眠卮回眸,惊鸿一瞥,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嘴角噙着一抹孤傲,那双如同蕴藏着星辰日月般的眸子淡雅如雾,让人哪怕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是亵渎。
旁边路过的宫婢们直接愣在了原地,一个个作痴迷状。
本以为国师是一个糟老头子呢,没想到……竟然这么俊美!比陛下和玉侍君还要俊美……
眠卮大发慈悲的给了那些宫婢们一个眼神,怀揣着对自己长得如此俊美让无数女子肝肠寸断的忏悔之心走进了殿内。
看到等候多时的楚绯澜,眠卮只微微颔首,用一贯温柔的声音打了个招呼:“陛下久等了。”
楚绯澜看着已经五年没见过的眠卮,心中隐隐有些惊奇。
这个人,从他继位那日初见,到今日,容貌竟然没有一点改变!
看着眠卮自顾自坐了下来,楚绯澜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怎么说呢,虽然这个人确实很厉害,但这样的不讲规矩,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还是令楚绯澜有些窝火。
眠卮却像是从面无表情的楚绯澜脸上看懂了他心中所想似的,斟了杯热茶,从容饮尽,脸上带着丝笑意,道:“陛下,若陛下气不过,可以大不敬之罪惩罚微臣,微臣绝不二话。”
楚绯澜心一惊,呵呵一笑:“国师言重了,国师乃股肱之臣,寡人亦知国师只是心性随和,并无不敬之意,岂会那么小气。”
他一向知道,面前这个人很实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半句虚伪或者客套。对于楚绯澜来说,面对的虚伪的人多了,总会格外青睐于实诚的人几眼。
眠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不再与他废话:“微臣回来时,已经将时局了解清楚了,沅国和里珂部落联合而成的叛军异常凶猛,又陆陆续续策反了其他几个小国,形成了一股不得不让人忌惮的势力,虽然有孟军师和崔将军力挽狂澜,屡次大败叛军。但因为近日之事,陛下的声望和民心有损,叛军更是借此滋事蛊惑,所以,形势还不是很好。”
楚绯澜见他如此坦诚,遂也道:“不错,所以寡人如今才忧心不已,既然国师此时回来,想必定是有了妙计。”
眠卮优雅的一拂袖,将手搭在了膝盖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的道:“其实目前的燃眉之急,不过是太师和玉瑶先王之间的那点事,陛下应该很清楚。陛下如果是希望微臣能想出一个有利无弊的好法子,那很抱歉,这件事,微臣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太师与陛下自己造的孽,还是得陛下自己处理才是。”
楚绯澜:“……”
有些时候,一个人太实诚,半句客套都没有,也着实让人很没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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