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前
云若是孤身一人前来,紫荆却不是,她身后跟着个小婢女,还有一个站在不远处望风。
那穿着橘色斗篷的女子见到云若第一反应是惊喜:“传言诚不欺我,姐姐你真好看。”
云若往后退了一步:“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紫荆正准备说话,突然想起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又见云若面色苍白,当下便将斗篷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自己却被寒风刮了一哆嗦。
小尾巴见她冻的发抖,立即上前一步,投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太子妃,我家殿下...”
话还没说话,就被紫荆开口打断:“青儿,我有点冷,你去帮我把斗篷取来吧...”
这便是故意支开了,很拙劣的借口。青儿本不想走,奈何祈紫荆疯狂给她使眼色。
最后只得无奈走开。
云若穿得单薄,一路走来,手脚被寒风吹得冰凉,此时披着斗篷,竟生出些许暖意来。
但她的头脑却从未如此清醒,见人走了,便将斗篷脱了下来,毫无留恋的递还给她的主人,“多谢。人已经走远了。”
“姐姐你披着吧,我不冷。”祁紫荆推拒着,腰间的双鱼玉佩与金铃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衣女子倚在树干上,看了半天戏,最终啃了口梨,评价道:“演技不错。”
云若瞥见玉佩,眼里的亮光霎时黯淡了些。
她不想再绕圈子,“此处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斗篷落在地上,边缘沾上些许灰尘。
祁紫荆低下头,有些委屈:“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若态度冷淡。
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也不介意,她天生便是自来熟的性格。没说几句便亲亲热热的来拉她的手,“我听侍女说,姐姐想回人间是吗?我小时候顽皮,常常偷遛去人间玩,正好知道一条不知道的捷径。便给姐姐写了信。”
“没想到姐姐真的来了,我好开心啊。”
“......”
“姐姐怎的这般看我?”
“姐姐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不单连错哥哥喜欢你,
便是我,也是极喜欢你这样的大美人的...”
“你跟我来吧...保证不会有人知道的。”
祁紫荆拉着云若的手,趁着望风的侍女不注意,一路小跑到高台边缘。
高台下被层层云雾缭绕着,看不分明。祁紫荆抬手掐了几个决,云雾翻涌往复,隐隐约约的竟真露出一条小路来。
祁紫荆指着那条路,满脸欣喜:“我今日运气真好,姐姐,你看,那便是我常走的那条小道了。”
红衣女子嗤笑一声:“此处是诛仙台,别过去。”
“我知道。”
天界典籍中记载,莲池后有一高台,高台下有雷霆万顷,罡风泠冽。更因其下布有阵法,仙魔踏入便会灵力尽失。故而常用来处决罪大恶极的散仙邪魔,是以谓诛仙。
阵法下确实有通往人间的路,可凡人若无法器护身,跳下去,便是灰飞烟灭。
但这些,心灰意冷的凡人又怎会知晓呢?
那头祁紫荆见她迟迟不动,催促道:“姐姐..?怎么了?你不想回家了吗?”
云若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祁紫荆低下了头,脸颊微红,笑的有些腼腆,说出来的话却是扎心扎肺:“让姐姐见笑了,眼见着时辰不早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等会还得回宫里试嫁衣呢。难免心急了些,姐姐莫要见怪!”
云若点点头:“原是如此。”
残魂在心底再次提醒她:“她对你根本是不怀好意。”
云若垂下眼眸:“我知道。”
她看着腰间悬挂的那枚被她用灵力小心养护着的双鱼玉佩,目光落在鲜红色的流苏上,恍然又想起一段前尘旧事。
彼时她还住在人间简陋的小木屋里。
春日的第一朵花在枝头上绽开
她在屋子里生火做饭
拿着桃花枝的少年紧张的在窗外来回踱步,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
期间数度想要推门而入,手都已经触及门扉,却又懊恼的止住不前。
等到她推门出来,少年手上的桃花都变得蔫哒哒的,像他的人一样。
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神亮了起来,满脸都写着欢喜。
能
看出来他来之前有精心打理过,虽然身上还穿着上次分别赠他的那套粗布麻衣,却难掩气质的清贵。
云若以为他是来道别的。
却见他上前一步,如往常的许多次一样,撩起她额前散乱的碎发,为她擦去脸上乌黑的痕迹,责怪中带着些连自己也不知晓的疼惜,“云若,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放养你到底能不能活?”
云若只是笑:“没有关系。”
他藏起了那束桃花枝,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玉佩,郑重的放进她的手心里。
然后说
“云若,我都想起来了...”
云若盯着玉佩底端鲜红色的流苏怔愣出神,心里默默的念:“谢谢你救了我...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就留给你当做谢礼...”
然后听见他说:“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玉佩,现在我把它给你,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云若听了前半截就已经在点头,点完才发现他话说的不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人一把抱住。
她被少年抱在怀里,一眼便瞧见他别在腰带后的桃花枝,少年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旁环绕:“你答应了,不能反悔哦,我听到了。”
“我是附近山上的猎户,平时靠打猎为生。名下有几亩族产,虽不算十分富贵,却也田有地,吃穿不愁。云若,若若...我会好好对你的,从今往后,你不会再被人欺负,每天都能吃的饱饭...”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眼见着少年耳尖的绯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只觉得连桃花都开得十分热烈。
于是鬼使神差的又应了声好。
后来,云若才知道,她救的并非是什么小猎户,而是天帝的第三子,连错。
之后,她爱的那个少年出现的越来越少。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昙花一现,又很快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们唤他为太子殿下。
红衣女子忍不住就骂她:“明知道是陷阱还上赶子往里面蹚,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蠢货小脑袋瓜里,成天在想些什么,总有一日,死了都没人收尸。”
可
偏生每次遇到危险,都是她第一个挡在前头。嘴硬心软说的大概便是她这种人吧。
云若却道:“我也不甚知晓。神君,我再想赌一局,你愿意陪我吗?”
红衣女子见她神情落寞,想起屋里躺着的情魄,到嘴的话又换了一句:“也罢,你去吧,总归我会护着你的。”
就在云若望着底下云雾出神的空档,祁紫荆悄悄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想推我下去吗?”
没想到意图被看破,祁紫荆僵着脸尬笑道:“怎么会呢...?”
云若转过身来,疾风吹起她的衣角,莫名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他。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是先太子,对吗?”
祁紫荆脸色一变:“你怎会知晓?他也知道了?”
一霎那的惊慌过后,祁紫荆很快回过神来,“知道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凡人。就算死在诛仙台下,也不会有人知道。”
云若:“是吗?”
她抬头往后看去,暗中尾随的银甲护卫不知去向。望风的侍女裙角上倒是多了几点暗红血迹。此刻正朝她投来阴测测的目光。
祁紫荆冷笑一声:“姑娘我今日心情好,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说的没错,他那样的人,又怎配得到我的真心。”
云若想,她带着杀意时,倒比先前好看许多。
祁紫荆扯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手里随意的把玩着,“云若,可怜你对他痴心一片。却不知你不过是一枚棋子,连错从未真心待过你。”
说罢,她不知想到什么,再看玉佩时,脸上便多了厌恶反感:“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时候不早,你该上路了。”
祁紫荆手心蕴起幽蓝色的光芒,朝着云若心口拍去:“云若,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识人不清...挡了我的路。”
这一掌若是落实,非死即残。
眼见着,那幽蓝色即将落在云若身上,祁紫荆嘴角高高扬起,满脸快意。
可她的手腕却被人中途握住,再不得寸进。
下一秒,幽蓝色光芒陡然熄灭。
祁紫荆愕然发现,她
体内的灵力,亦随着光芒熄灭一道消失无踪,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下她才真正惊慌起来:“怎么回事...你不是凡人,你到底是谁。”
云落嗤笑一声:“小鬼,我忍你很久了。”
“谁给你的勇气,敢对我的人指手动脚。”
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猩红色的火焰凭空出现,落在了祁紫荆的脚下。起初只是一点点,但它随风见长,很快便沿着衣裙蔓延至足尖。
祁紫荆使劲浑身解数想挣脱她的掌控,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裙在火焰中被一点点的吞噬蜷曲...
她不受控制的显露了部分原形,但鳞片并未阻挡火焰分毫,反而成片的脱水皲裂,连同手足都开始逐渐消融。
祁紫荆在蚀骨剧痛中尖叫出声:“你不是她?你是谁?区区凡人怎么会有三味真火?”
云落一把甩开她的手,“吵死了,闭嘴。”,暗红色焰火在她眼底时隐时现,“我的名讳,你不需要知道。”
于是祁紫荆连话也不能说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里滑落,配上表情,十足的可怜。
望风的侍女冲了上来。
云落不耐烦的一挥手,她便口吐鲜血摔飞到十米之外,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祁紫荆心生绝望之际。却见云若无奈一笑,“如此暴躁,实在不好。我来吧。”
紧接着,她浑身气场一变,冷厉杀意褪去,逐渐归于平和,火焰也停止蔓延,开始变小。
祁紫荆越发惊恐:“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你要做什么?你敢!”
云若上前一步,整理好她在挣扎中散乱的鬓角,牵起她的手。朝着高台边缘又靠近了些。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
云若说完,便干脆俐落的将人一把推了下去。
祁紫荆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诛仙台下的罡风剜到她身上,想要运气灵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好在腰间的玉佩护主及时,陡然放出一蓬金光,构成一道微薄的屏障,勉强护住了她的要害。
暴露在外的地方则没那么幸运,很快便满布血
痕,深可见骨。
而她欲除之而后快的贱人,此刻完好无损的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的惨状,语调寒凉冷漠:“就赌,他会不会来救你。”
“他来,你便能活。”
祁紫荆方才后知后觉的尖叫出声:“云若!贱人..!你不得好死...!”
不过很快,她便被万丈雷霆淹没,再顾不上骂了。
诛仙台下的云雾里,偶尔能瞥见一蓬微弱的金光,在万千雷霆里,若隐若现。
云若收回视线,望向来处。
很快,她便等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那人急匆匆的一路赶来。满身狼狈,连嘴角的鲜血都没顾得上擦。便跳了下去。
从始至终,都未曾往这边望过一眼。
云若嗤笑一声。腰间的玉佩被她扯下,落在尖锐的顽石上,发出清脆的响。
与他一同赶到的,还有天宫的银甲护卫。
他们在侍女的指控中将云若层层围住。却碍于她的身份一时不敢上前。
云若透过间隙往后看。
那人已经将人救了上来。
他看上去伤的更重了,跌坐在地上都爬不起来。抱着怀里人的手却舍不得松开。
满脸的惊慌失措,一边吐血一边不住的给她输送灵力稳住心脉,脸色比怀里的人还要白上几分。
最后,却也没忘记处置她这个罪魁祸首,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泠冽寒意:“拿下。”
云若被他的术法打得半跪在地,沙烁划破了她的膝盖。鲜血溢了出来。
男人远去的背影不曾有任何留恋。
云若看着不远处石堆里碎成几块的玉佩,自嘲般笑了笑,“你说的对,我爱的那个少年,早就不在了。”
“好在,我并不爱他。如此,倒也算公平。”
红衣女子没有应答,地上的鲜血却莫名升腾起几缕白雾,逐渐化为猩红色的焰火...
层层叠叠的护卫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