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发觉赵荆山对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虽然赵荆山一开始的态度就很冷淡,但现在的态度似乎更冷淡了一点。顾溪如果和他说话,他会答,要银子,他也会给,但除此之外,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连笑容也一次都没有了。如果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的话,还总是能察觉到一道灼烫的视线,偏过头,就发现赵荆山隔着窗户在看她。
像防着贼一样。
过了几天,顾溪有些受不了,旁敲侧击地问了赵荆山一句,她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赵荆山却回答:“巧梅,咱们家真的没什么银子了,前段时间你花了不少,我现在治病又是不少钱,除了压箱底的那小四十两,拿不出多余的了。”
顾溪终于明白了,赵荆山果然是将她当成了贼。
贼就贼吧,这么相敬如宾的也挺好。顾溪看得开,只要她做好本分,不真的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她就不怕赵荆山的眼光,也不怕别人的说道,她自己有底气。至于从前顾巧梅的那些劣迹,顾溪想,抹灭是不可能的了,但路遥见马力,日久知人心,只要她一直好好的,日久天长,大家总能知道她改变了,是个好人。
况且,赵荆山这样的态度让顾溪的压力少了许多,她不必真的将自己放在顾巧梅的位置上,把赵荆山当自己的男人。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一样,她照顾赵荆山的饮食起居,赵荆山给她零用,最好的状态。
没几天就到了秋收的时节,整个村子都起早贪黑地忙碌了起来。
隔壁的李嫂子家有三亩豆子地,收了豆子后让家里的四姑娘荷花给赵家送来了一瓢。
李嫂子家里有五个孩子,除了老大金豆之外都是姑娘,虽然说姑娘不用准备太多聘礼,但是一家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
顾溪不好意思白受这瓢豆子,忙从厨房的坛子里抠了两颗鸡蛋,塞进荷花手里:“荷花乖,回家带给你娘去,给你们姐妹炒鸡蛋吃。”
“我不要。”荷花今年五岁,但已经会说很多话,还会学舌,“我娘说,婶婶家里没有鸡,吃蛋要去集上买,
花很多钱,婶婶自己吃吧,我回家了。”
顾溪眨了眨眼,看着荷花要走,赶紧从兜里又翻出两文钱来给她:“钱得拿着,带你妹妹买两块糖吃。”
荷花这次没有拒绝,看了看手心里的两个铜板,咧开小嘴笑了起来:“谢谢婶婶。”
送走了荷花,顾溪找了个大碗出来,倒了一半的豆子进去泡,正好晚上饭还没着落,干脆就吃煮豆子吧。在赵家又待了四五天,顾溪已经很适应这边的生活方式,也学会了做些简单的饭菜,不用再找李嫂子去买。
把泡豆子的碗放在一边,顾溪准备再取两个鸡蛋出来。
赵荆山伤还没好,只吃豆子营养太薄,还是得吃点荤的,他们两个人,一顿吃四个蛋正好。
但把手伸进坛子里,顾溪蹲着左摸右摸,半晌只摸出一个蛋,再也没找见第二个。
她吓了一跳,把坛子举起来对着光一看,果然空荡荡的。
三天前刚买了二十文的鸡蛋,这就吃没了?
这可怎么行?顾溪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刚才荷花说的话,她上了心,站起身扑扑裙摆往东屋走,掀开帘子喊:“赵荆山。”
“嗯?”赵荆山正躺在炕上假寐,听见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诧异地坐起来,“怎么了?”
顾溪抿抿唇:“我要养鸡。”
赵荆山愣了一瞬,失笑:“别折腾了,你又养不活。”
“还没养呢,你怎么知道我养不活?”顾溪斩钉截铁道,“我还打算把屋前屋后的地都翻一遍,过两天种些白萝卜吃,剩下的洒上肥水,等着明年开春种苞谷。”
赵荆山问:“你会沤肥吗?”
“……”顾溪不会。
赵荆山从她的脸色中就看出了她的答案,摇摇头:“巧梅,你没做过农事,不了解,种地养鸡都是技术活,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灌溉,除草,施肥,都十分累人,而且万一哪里做得不好,最终的粮食打得少,这半年就算是白忙活了。你性子急,别这么着急下决定,再好好想想。如果你实在觉得在家里无趣,那不如找个别的简单些的事情做的,比如……”
赵荆山难得长篇大论说
这些话,到了最后却卡了壳。
他想不出来适合顾巧梅做的还有什么事,眉毛拧了起来。
顾溪听明白了赵荆山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不信任她能做好,觉得她怕苦怕累,最后肯定白忙活。
顾溪不想辩驳什么,赵荆山这人认死理,她发誓表决心都是没用的,非得把事做好了,拿到他面前给他看,才能让他心服口服。
“你躺着吧。”顾溪在围裙上擦擦手,低着头往外走,“我做饭去了。”
赵荆山不做声了,他看着顾溪落寞的背影,心中忽的有些不是滋味,他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但是他又没说错。
赵荆山心想着,他的小妻子似乎变得敏感脆弱了许多,愈发像个小女人的样子了。
豆子还在泡发,顾溪取了米来,准备煮些高粱饭。
临朝这边把高粱叫蜀黍,但顾溪还是习惯于叫高粱。百姓常吃的高粱分两种,红脸的和白脸的,红脸高粱口感不好,又硬又糙,大户人家几乎不吃,都拿来酿酒,但胜在价格便宜,所以大部分老百姓都吃红脸高粱,只有逢年过节的喜庆日子,才买几斤白高粱打牙祭。
赵家算是富裕,但只有赵荆山一人干活,顿顿吃白高粱也是吃不起的,平时的时候,都是红脸白脸掺着吃。
顾溪还挺喜欢高粱米饭的味道,尤其喜欢拿一片生白菜叶子,包着高粱饭和豆子肉酱黄瓜条这些,做成饭包吃。
一口咬下去,肉菜匀当,还有酱汁溢出来,十分爽口。
只不过这东西也是金贵的,若想要常吃,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口袋里的银子。
这也是顾溪想要养鸡和种菜的缘由之一,她希望多赚点钱,补贴家用,至少不能样样都靠着从外头买。
如果再像现在这样下去,就算赵荆山再能赚钱,也会吃力。说得严重些,万一明年再碰上一次赵荆山受伤躺在家里的情况,赵家的境况非得一落千丈不可,连白高粱怕是都吃不起了。
高粱已经泡了很久了,顾溪把泡好的高粱倒进锅里,又加了些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台旁边看柴火。
可是她什么都不会,两眼一抹黑。
顾溪发呆的功夫,听见外头传来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偏着身子看了眼,是金豆带着小妹妹梨花放羊回来了。金豆是李嫂子唯一的儿子,可惜天生跛脚,干不了重活,今年十四岁了,只能每天帮着放羊摘菜,做些轻巧的活计。
顾溪眼睛一亮,冲外头招手道:“金豆,金豆过来。”
金豆是个乖孩子,听见顾溪叫她,很快就过来了:“婶子,什么事?”
顾溪抓了一把花生塞到金豆和妹妹梨花的手里,轻声问:“金豆,你知道要怎么沤肥吗?”
“婶子。”金豆的表情有些为难,“您正做饭呢,说这些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金豆,你小声点告诉婶子?”
这些事,赵荆山应该也知道,但是因为他那会说的话,顾溪心里赌气,不想问他。赵荆山不是瞧不起她吗,顾溪想着,她就算不用赵荆山帮忙,也能把这事办好,到时候看他还能怎么说。
“其实也挺简单的,我以前看我娘和我爹做过。”看顾溪不在意,金豆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咱们茅房里头都有个大缸,里头装着的都是粪水,你再去屋后头找片空地,挖一个两步宽的坑,深一些,最好挖到一人高,把四壁夯实了,省得以后的肥都流走了。然后再把茅房里的粪水都挑到那个坑里,加一些粪引子,最后就是找些杂草枯枝这些东西倒进坑里,浇些稀粪水在上头,以后每隔上十天半月,去翻一翻就好了。”
金豆边说着,顾溪的脸边皱了起来。
比她想象中确实难得多。
金豆给梨花剥了颗花生,看见顾溪的脸色,小声问:“婶子,您不会想自己弄这些吧?您力气小,怕是干不动。”
“能行。”顾溪咬咬牙,“谢谢你了金豆,那个粪引子你家里有吗,等明天婶子去借些。”
金豆笑:“多得是,您什么时候来都成。”
正说着,屋里头传来赵荆山叫金豆的声音,金豆应了声进去。
顾溪摸了摸梨花软软的头发,叹了口气。
沤肥这事,确实是个大麻烦。
但是她偏偏非做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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