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启家院子里。美心和朱德启老婆站着说话,卫国拿来的饲料,自家鸡吃不掉,美心乐得做人情,分给朱德启老婆一点。她女儿朱燕子嫁给武继宁之后,日子越过越好,两口子已经去了好几趟上海。不为别的,就为买衣服。
当然,美心来还为打听点事,朱会计消息灵通,知道招工情况,老六家喜书读不下去,马上也面临就业。常胜不在了,只能她这个当妈的多操心。朱德启老婆说:“早半年就好了,你看汤家老三汤振民,就进了供销社。”
美心道:“年龄不够,今年才刚扒到年龄。”
朱德启老婆说:“改改不就行了。”
“现在也不像以前了,难。”
两个人喂了一会儿鸡,又谈起大老汤家。从前朱家是坚决跟汤家站在一起的,现在大老汤几近全盲,汤家败落,朱家也便保持中立,甚至偶尔还偏向何家一点。朱德启老婆说:“你看看,老汤,瞎了,大儿子,瘸了,二儿子,找个农村的,就老三是个全乎人。”美心道:“听说为民赚了不少。”
朱德启老婆喟叹:“赚得了钱,赚不了命,他那个家,也亏得有秋芳,孩子孩子带得好好的,老人老人安排得好好的,张秋芳现在可是人民医院的一把刀。”
“做外科了?”美心问。
“可不,好多人找,都排队。”
“那老汤有救了。”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朱德启家的说,“秋芳是苦,听说还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美心错愕:“谁干这缺德事?”朱德启家的道:“也是听说,不过想想也是,太不般配,那个汤为民的废品站,说是快倒闭了。”
“不是废品站,是两个小厂,改造旧东西的。”
“反正就那意思,眼看倒闭,等于没有正经工作,说是在外头做事也不顺利,看看,这女方是大医生,男方是个没工作的瘸子。失去平衡了。”
美心道:“我看秋芳不是那种人。”
朱德启老婆说:“正常,现在也有离婚的。”
“别瞎猜。”美心道。一转脸,她到刘妈那儿坐了会儿。刘妈的口风却跟朱德启家的完全两样。毛线棒也不戳了,神神秘秘道:“为民现在上海培训呢。”
美心好奇:“培训什么?”
“面包蛋糕什么的。”
“弄那干吗?”
刘妈道:“他现在等于出来了,自己干。”
美心着急:“别话说半截,接着说。”刘妈压低声音:“新星大酒店的面包房对外承包,为民和秋芳承包下来了,还签了合同。”美心问:“做牛角面包那家?”刘妈说是。美心想了想,说:“也该变一变了,越做越不好吃,脸还难看。”
两个人正说着话,秋芳进门,带着小芳。美心估摸她娘儿俩有话要说,便抽身离开。小芳进门就去她舅舅秋林的小屋做作业。刘妈对秋芳说,“这也太刻苦了。”
秋芳笑:“这点倒省心。”
“像你。”刘妈现在一贯捧着女儿。
“把电视声音关小点。”秋芳说。秋林去合肥上学后,刘妈下了班,就是看电视。没电视不行。
刘妈调了调声音,转头问:“为民什么时候回来?”秋芳说可能还有半个月,合同已经签了,店的招牌还要换一下。刘妈没再多问。电视突然冒雪花点,噗的一下,黑了。母女俩忙过去看,刘妈拍拍它,嘀咕:“最近时不时就这样。”
秋芳摸摸后机箱:“这么热,妈,这电视开多久了。”
刘妈是睡觉都开着,哪怕屏幕上都是雪花点。
“就开一会儿。”她不好意思说实话。
“秋林呢,都放假有几天了吧,人呢?”
刘妈道:“打电报回来了,说要做实验。”秋芳皱眉。老实说,她对弟弟有些失望,出去一年了,春节就回来三天,现在暑期大假,干脆人都不见。让妈怎么想。指望不上。
刘妈的窗帘脏了要换,她腿脚不好,不便爬高,秋芳帮她换了,又去水池里泡着,叮嘱刘妈不要动。隔天她来洗。刘妈笑说:“要你洗做什么,你的手是拿手术刀的,不是洗衣服的。”秋芳说:“拿手术刀就不用管妈了?弄无线电就不要家了。”
刘妈知道女儿心思,反过来劝她:“儿女大了,有儿女的事,我也有我自己的事。”
“妈——”秋芳长长地喊了一句。万语千言,说不出口罢了。可还是不得不说。以一个医生的敏感,秋芳担心她妈妈的状态。秋芳问:“妈,现在秋林也大了,上了大学,等于独立自主了,将来毕业分配工作不愁。你早算完成任务了。”
“是。完成了。”是欣慰的口气。
秋芳深切地:“妈,现在我们都大了,你不用为我们考虑,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刘妈道:“现在不挺好?”
秋芳口气柔和:“妈,想没想过再找?”
刘妈顿时变色:“什么意思?把我往外赶?”秋芳连忙解释:“妈,看您想哪儿去了,我是觉得,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幸福,爸那个样子,你为他守,没必要。”刘妈顿时大怒,“好女儿不二嫁!你别毁了我一生清白!”秋芳无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思想。”
刘妈反唇:“我看是你有外心。”
“我有什么外心。”
“你让我再找,然后你好离婚,再找。”
秋芳诧异:“妈,这说哪儿去了?”
刘妈哼了一下:“外头都传,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你打算离婚。”秋芳苦笑:“我跟为民好好的,我离什么婚。”
“那问你自己。”
“妈,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没有,不可能,是谣言。最难的时候我都没离开他,现在怎么可能。”
“你不可能,那我也不可能!”
“这两码事情,爸是在外头……”
“闭嘴!”刘妈嘶喊,泪奔。
秋芳愣住了。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妈妈还是爱着她爸爸的。尽管他背叛了她,错事做尽。她当然没有原谅他。但他一旦先走,她却永永远远忘不了他。
“妈——”秋芳重重吐一口气,“对不起。”
小芳躲在门缝里看,不出声。敲门声响。秋芳应了一声,去开门。刘妈连忙拿手帕揩揩眼睛。
是家欢。
秋芳邀她进来。家欢却只站在门口:“不用了,秋林呢?”家欢问。又半年没见了。秋芳礼貌地说:“这小子,在学校做实验呢。”家欢明显失落,一句话没多说。走了。
一年来,她和秋林鸿雁传书,共同进步,彼此有了深入的了解。她发现秋林这个人很有趣。他们也很谈得来。最关键是,他关心她,支持她。如果没有他鼓励她报名,考试,她也不会到财贸学院读书。进入大学,家欢的视野更宽广了一些,她对未来更加明晰,就是搞财会。但她的世界却并没有扩大多少,班里男生不多,她是个丑小鸭,刚入学,班里就传出恋爱事件。当然,一切都跟她无关。那是班花们的独家经历。
家欢沉浸在和秋林柏拉图式的关系当中。她最喜欢去信箱看信,她急切地想知道秋林的一切消息。
秋林也愿意回应。当然,秋林的回信多半是记录式,像日记,也像汇报。一周两封,只是把今天来做了什么事情列一遍。但即便如此枯燥,家欢也看得很满足。
老实说,秋林暑假没回来,家欢是失落的。但转而她又觉得,没回来没关系,只要有信就行。何家,小卧室,何家欢坐在唯一的书桌前写信。美心和老太太瞅着她的背影,感叹:“哦哟,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坐有坐相。”家欢出去读书,平日里小玲独占一个房间,如今老四回来,两个人又得挤。
家欢写字,小玲进门,嗑着瓜子,问:“四姐,忙什么呢?”
“学习。”家欢用会计学教材挡了一下。
上班以后,小玲跟振民等一帮朋友整天混在一起,社会经验增加,人也自信多了。只不过是盲目自信,通常只是说大话。
“四姐,你就别骗我了,我不傻。”
“我骗你干吗?骗你能多二两牛肉吃?”
“四姐,你呀,这是在写——情——书。”后面三个字格外强调。虽然不是事实,但家欢还是有点被猜中心事的恐慌。连忙关上卧室门:“别顺嘴扯。”
小玲固执己见:“怎么是扯?人家说了,大学就是谈恋爱。”
“你听谁说的?说这话的人肯定没上过大学,大学就是学本事,谈什么恋爱。”
小玲坐进帐子里,故作神秘,小声问:“四姐,在学校里,有没有人追你?”惊得家欢眼镜差点没掉下来。
“胡说什么!”家欢假装震怒。
小玲笑嘻嘻地:“智力,我不如你,感情,你不如我,四姐,你跟我什么关系,我肯定替你保密。”
“没有就是没有。”
“行啦四姐,昨天晚上我看了,那信是写给郝兹(正确应为:赫兹)的,信封上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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