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一个十五六岁,位份极低的选侍惊呼一声站起。
随着她的站起,以她的视线为中心,众人眼中均露出惊讶的神色。
风重华定晴瞧去,只见方才失态的惠嫔此时面色苍白的倒在桌面上,一身浅青色轻容纱裙的下摆上,沾染着滴滴血迹。
血迹如梅花般盛开在惠嫔的裙摆上,即妖异又夺人心魄。
风重华越看越是心惊,不由垂下头去。
袁皇后一惊,顿时焦灼,“快宣太医。”
今日是周夫人与风重华谢恩的日子,怎么能出这样的差错?
袁皇后的脑子快速地转动起来。
一刹那间,脑海中闪过宁妃、汉王妃、宫中诸妃的身影。
得了袁皇后的令,太监与小黄门齐齐动了起来。
先是将惠嫔小心翼翼地架出去了,而后将惠嫔方才所坐的地方清理干净。
不过半盏茶工夫,方才惠嫔所坐的地方没留下半点痕迹。
然而,惠嫔那苍白的脸,和那几朵盛开在她裙摆上的血样梅花,却强烈冲击着众人的视线。
汉王妃拉着风重华的手回了自己座位,将一杯茶水塞到风重华手中。
风重华垂下头捧着茶盏。
脑子却在快速的考虑着事情。
离得较远的周夫人看到风重华得了汉王妃的照顾,略略出了一口长气。
韩辰垂头拨着茶盏,唇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今日惠嫔在坤宁宫落胎,不管此事是人为还是无意。
袁皇后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这是第一波倒袁,若是以后袁雪曼在永安帝心中地位不稳,那么就会有接三连三的小动作出现。
最终的结果就是袁皇后连连出错,无力掌管六宫。
那时,宁妃等人将会以协理六宫的高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韩辰心中雪亮也似的。
只怕宁妃与今日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然而,只要事情不牵涉到他,不牵涉到风重华,他才懒得管这一档污脏事。
这时,他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一抬头,就对上风重华略带关切的目光。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俊朗迷人的微笑。
风重华的脸,刹那间泛红。
迅速垂了下去。
这个韩辰,可恶极了!故意在这个节骨眼勾引她。
风重华咬了咬唇,梳理起自己的思想。
她并不熟悉宫中的人,然而她却记得韩辰向她描述过众人的性格。
袁皇后宴请,惠嫔却落胎。
紧接着,就会有人来查饮食和茶水。
一旦查出任何问题,袁皇后都脱不了干系。
现在帝后关系冷淡,永安帝极有可能会不愿意听袁皇后的辩解。
那这件事情,谁受益最多呢?
想到这里,风重华不禁环顾四周。
却见到殿中的人表情各异,有惊讶、有担忧、有不解、有惊惶,所有人的表情都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对惠嫔的担忧之情,却没有一张兴灾乐祸的脸。
风重华觉得,她上了一课。
宫中的娘娘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啊。
以后与这些人精打交道,千万要提出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一会,袁皇后派人唤来的太医进入殿中,开始检查惠嫔的吃食。
趁着这个工夫,袁皇后转首与众人说话,“即是要查,想来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不如先去偏殿休息。”她虽是在笑,然而抬首扬眉之间,眸中的精光仿佛要啮人一般,犀利无比。
目光缓缓在殿中众位嫔妃皇子的身上划过,冷凝如刀。
难道这些人真以为她失了圣宠就可以随意骑在她的头上吗?难道这些人以为她现在的一切全是皇帝所赐?这些人真以为皇帝会废了她?
袁皇后轻蔑地笑了,仿若烈火中的彩风,神采精华。满殿的宫妃丽人,竟无人一人能压得住她的气度。
被目光所视之处,所有的人都垂下头颅。
一会,宫女与黄门们过来,领着殿中的人鱼贯出去,走向偏殿。
趁着这个空,周夫人走到风重华身边。
捏住了风重华的手。
风重华感觉到舅母掌心那涔涔的湿意,忍不住回捏了一下,“没事的。”她与舅母耳语。
宫内的争斗是牵扯不到她们身上的。
她是永安帝钦赐的世子妃,今日的争斗没人敢牵扯到她头上。
周夫人知道风重华的身世,就是担心会有人拿此做文章。
宫中不比民间。
郭老夫人那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到风重华的,可是宫中的人不一样。
只要她们动动心思,风重华就会伤筋动骨。
不过片刻工夫,众人已步入偏殿。
等到众人一入偏殿,殿前便一字排开,站满了人。
风重华知道,这是监视之意。
便与周夫人向后退了退,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下。
“这可真是……”周夫人叹了口气,将‘无妄之灾’四个字咽了回去。
这是在宫里,哪怕身边无人,她也不敢随意说话。
风重华安慰性的拍了拍周夫人的手,也不知说些什么。
她前世痴长了几十年,却从未进过宫,对于宫中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所倚仗的也不过是先于别人所知道的结局。
舅甥俩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汉王妃朝着长公主使了个眼色。
接触到汉王妃的眼神,长公主微微颌首,朝着风重华的方向走来。
“别担心,没事的。”长公主阻止了周夫人的下拜,笑着坐在了俩人身边,“重华今日第一次入宫,没想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看你明日,是要去玉真观拜拜。”
长公主眉眼精致,眼神灵动,一双眸子如同会说话似的。
风重华看着这位亲生母亲,轻轻地点了下头。
长公主虽没有养过她一日,在她身上所费的心思却不少。
前一世,为能保住她的性命,自愿去玉真观出家。
这一世,又是为了她,差点被永安帝赶到玉真观。
这两世的恩情,厚重的令她无法偿还。
她也相信,嫁给韩辰这件事,长公主绝对出力了。
见到风重华看着自己,长公主柔柔地笑了。她慢慢地站起身,自身边的荷包内取出几块香饼,放入身边的熏炉中。而后坐了下来,换了一个极舒服的姿势。
“殿中的事,想必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我们在此围炉焚香,长坐清谈,左右也是无趣。重华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风重华将目光投到长公主国色天香的脸上,良久后才敛下双睫。
“长公主请讲!”
长公主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自风重华身上移开,看着殿中随着初秋的清风起伏的帷幕,目露沉深之色。
“话说某国某朝,有一位国公,他手握重兵,生下的三个儿子更是神勇无比,为国朝镇守边陲,世代忠贞。这位国公不仅有三子,更有一个最宠爱的女儿。后来,女儿稍稍长大,褪去了活泼淘气,变得娴淑稳重,人人喜爱,却也因此被人惦记。”
“国公三个儿子都远戌边陲,最忌功高震主,不得已之下就将小女儿送入宫中。小女儿原本不甘不愿,想与她喜欢的人逃走私奔。却又害怕年迈的父母受她的连累。于是,痛哭一场之后入了宫……”
“入宫之后,皇帝对她宠爱备至,却也因此招来了众人的嫉恨。”
“后妃们因为小女儿太受皇帝宠爱,即嫉恨她又羡慕她,于是就在皇后面前进谗言。说皇帝有废后之意,想用国公女儿取而代之。国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没有折翼于沙场,却倒在妇人的算计中。”
“皇后联合外戚假传圣旨,骗远在益州的国公入京。国公被蒙冤入天牢,在牢中时受尽折磨。皇后又以“封疆大吏王公贵族非宣诏入朝者死”为由,判国公有谋反之心,欲诛其全族。”
“皇帝原本不信国公会叛乱,可是国公家族的势力实在太大了,大到了需要让他忌惮的地步,所以他任由皇后胡闹。”
“国公的儿子知道父亲被囚禁,几次联合上奏却没有半点功用,反而让皇帝看到了国公家族在朝堂中的影响力。”
“终于,皇帝无法忍受自己被文武百官挟持,下令赐死国公。”
“三个儿子得此消息,悲痛难忍,忍无可忍之下兵围皇城。”
“皇帝与皇后此时才着了急,欲将小女儿推出平熄兵乱。小女儿知道自己必死,就在皇帝与皇后动手之前掌握了禁中势力。先杀了皇后,而后在三个儿子攻破皇城之时动手杀了皇帝……”
“重华,你说这个小女儿是不是一个万恶不赦的恶人?”
风重华听得心驰神摇,轻叹不已。
长公主却是不想等她回答,幽幽地道:“杀皇帝之前,那小女儿却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她一时间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是生下这个孩子延续仇恨,还是将孩子扼死在腹中。就在这百般愁绪之中,小女儿以前的意中人前来寻她。求小女儿与他远走……”
“可是……小女儿此时正天人交战之际,便没及时回复。那人就当小女儿回绝了他,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从此以后再也不见踪影。”
听到此处,风重华不禁动容。她眼前好像有一团迷雾,急待长公主替她拨开。
狻猊熏炉的口中飘出几缕淡色轻烟,长公主垂下两弯远山翠眉,低低道:“那人远走,小女儿终是伤透了心。她决意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后来,又怕孩子的身世害了孩子的性命,就想寻一个稳妥的人家收养孩子,叫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要有仇恨……可是万没想到,这却是一切磨难的开始。”
长公主回过头,冲着风重华浅浅一笑,她的笑容如此柔软,叫人心中也生出温暖的味道。
“重华,如果你是她,会怎么做?”
长公主的手轻轻放在风重华的头顶,双目如同两汪看不到底的寒潭。
而后缓缓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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