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之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些拿不准的看向谢明非。看她模样透着病弱,脸色更是白里发青,稍微动一动,身体便飘絮似的摇晃不定。他皱了皱眉头,充满怀疑:若当真是贵人口中要找的人,怎么会跟个刚还阳的溺死鬼似的。
他手中的玉扣专门用来测人体质,被坤泽握在手中三息可转为透明,若是换做乾元即可化为乳白。这一点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若对方真是乾元,没道理不产生变化。
可是她身上的香气实在可疑,只恨在场中人都是中庸,没人能确切判断那究竟是不是信香。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心烦。自己奉命来此寻人,已经排查了九华山周边所有可疑的线索。然而凡世间乾坤难觅,消息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直到寻来到悬泉镇,这才听闻镇上新来了一个身具异香的美人,于是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探查。
可恶,难道又错了么。
“你不是本地人。”对方试探道。
谢明非叹息一声,满脸无辜道:“这位大人,我这长相的确不似本地人。小女子祖上江州永安,父辈乃是北徙而来,音貌上有些差异罢了。”
她神态自然半点不像是在说瞎话,仔细一瞧神色中还透出些许无奈。一句话声情并茂的解释下来,在场众人几乎都要信了。
不曾想为首之人却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当即冷哼一声:“胡说八道,给我将她带走。”竟是打算不问青红皂白,宁错不放。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人七手八脚的钻了出来,跃跃欲试的想要朝谢明非身上上手。
掌柜和伙计面露为难,却不敢上前,只好在原地罚站。
他口中胡说八道的家伙非但没有半分害怕,反而不识好歹的怼了一句:“大人一张嘴皮子随便翻一翻就说我所言是假,未免有些强词夺理。”
为首之人神色一凛,叱道:“磨磨蹭蹭作甚!使唤不动你们是吗!”
他身后的几名差吏虽是临时凑数而来,却十分畏惧这位“中京来的”大人的官威,一见对方发怒,各个争先恐后上前要去捉拿这位“胡说八道”的刁民。
谢明非不着痕迹站直
了身体,一下子仿佛又长高了一寸。对面的人朝她逼近,她动了动手指,却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动作,眼底露出犹豫。
“住手。”
角落中传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却如同钟玉磐罄直入人心。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为这不相干的两个字愣了一阵。
谢明非转眼望去,看见一人孤身坐在角落里,面前的杯盏碗碟摆放的齐整,桌面上也是干干净净,可见方才他用餐时没有洒出一滴水,一颗饼屑。
“鼠尾文册之事,本属宣政院辖管,何劳宣法司插手。”客人说完这话,站起身来,摘下头上笠帽,将庐山真面目露了出来。
只见他满头长发扎成小辫,分成两端向脑后汇去,又半束成髻用紫金发扣牢牢固定。
谢明非眨了眨眼,蓦然感觉自己头皮一紧。一个想法油然而生:端的是个费头皮的发式。
原来为首之人并非是当地官差,而是来自中京宣法司,身任八品惣判之职。他朝出声的方向扭头一瞧,在看清对方长相时不由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道是谁,胆敢打扰宣法司办案,原来是巡察都事关大人。”
那位发型看上去令人头皮发紧的都事大人动了动嘴皮子,语气毫无波动的说了一句:“惣判大人真会笑,贵方僭越职权行事,本官哪里称得上是打扰。”
宣法司惣判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双眼一眯,嘴角向下一撇,“关大人缘何身在此处。”他口中语气急转直下,竟是冒出七分火气,仿佛并未将官大一级的巡查都事看在眼里。
说起来这二人一人隶属宣政院,一人出身宣法司。宣政院掌管要职,要说实权宣法司本该无法相提并论,更何况都事之职比宣法惣判还要高上一级,可那位惣判被对方点破之后,连上没有半分尊敬抑或忌惮的神色,反倒有些正锋相对的意思。原来魏国自从定都中原,便以儒教为治世正统,并从□□开始由萨满教改奉中原盛行的佛教,宣政院设立之初有一项职责便是掌管全国佛事。按照最初所设,哪怕魏国弃佛法崇玄元教,与之相关的事务也该归于宣政院主理,可宣法司的出现,却将这一
部分的权利分化出去,并且有日益壮大的趋势,因而两方多少有些不合。
“你能来,我为何来不得。”这话说的有些挑衅,关秋一脸平静,语气波澜不惊,倒像是在实事求是。
“白玉关沙妖作祟,下官自是奉帝师法旨前来。”说完这句惣判看着关秋,质疑道,“今上巡守北方,捺钵还在去上京的路上。宣政院上下奉诏坐镇中京,大人你又为何身在此处。”
关秋垂眸一笑:“本官自是奉置院使之命。”他口中的置院使名为郑玄,虽然只是秩二品的宣政院置院使,可眼下院事之位虚悬,另一位置院使的位置也暂时空缺,郑玄秩为二品,实际上暂代院事之职,正是主事之人。
宣法司惣判面露犹豫:“既然大人身领要职,何不自行方便,何必要为难在下。”
宣法司风头正盛,若换成是寻常七品官本不必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位关都事却不同,他官职不高,却与郑玄有些渊源。郑玄不仅是宣政院的主事,本人也颇有底蕴。郑玄出身西北名门,自幼拜入临松薤谷,是闻名遐迩的有能之臣,曾在魏帝尚未御极时做过太子少师。若不是因为曾离开过中京几年,现在宰相之位恐怕都是他的。
因而关秋虽暂时忝居宣政院末流,可只要有郑玄这层关系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关秋一本正经道:“本官就事论事,何曾为难过惣判大人。这位娘子既是掌柜亲故,自然算不得来历不明。”
惣判心中权衡,感觉自己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与对方翻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无论来历如何,只要玉扣测不出她是乾元,就应该不会是他奉命要找的人。
“既然如此,那下官便不打扰了。”说完这话,他朝着对方一拱手,转头大步离去。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差吏不由发愣,仿佛从没见过这么虎头蛇尾的阵仗,略显尴尬的与掌柜交代了几句,便跟着走了。
谢明非懒得去看那些讪讪离去的官差,不自觉将目光落在关秋的脸上。与此同时,对方也正好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盯着彼此看了好一会儿。
她感觉对方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带着
些许审视。那位关大人似乎有点讨厌自己,哪怕情绪非常微弱,却仍旧让谢明非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认识我?这个念头不自觉从心底升起。
这不可能……
谢明非将对方从头打量了一番,很快否定了方才的想法。虽然她记不确切,但这些日子的留心让她大概估计出自己少说已经“死”一二十年,她活着的时候以这小子当时的岁数,估计还在玩泥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