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很快就过去, 当京城传来消息的时候,楚清宴正在修剪花枝。
林平一直忙于指挥御敌,几乎住在了城墙上, 因此他特意把自已养的花送给云烬,云烬又托付给自已。然而他从没养过任何植物, 现在才刚过去几日,盛开的花朵已经出现枯萎的迹象。
“报, 魏王下令,命将军自戕于城门前, 以谢齐军。”
剪刀瞬间划破手指,楚清宴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大人, 将军马上就要走了, 您快去拦着吧。”
他匆匆忙忙要走,出门的瞬间却看见了那盆花。此时花团锦簇、枝叶茂密,是前所未有的生机盎然,楚清宴突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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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您不可以去啊,这分明就是陷阱!”
“是啊将军,您若是走了,谁来指挥士兵!我西平如何抵御齐军。”
“管他劳什了魏王, 我就认将军,咱们干脆造反!!!”
“对对对,咱们造反!”
“胡闹!”林亦一直没说话, 却在听到造反二字时皱起了眉,“我林氏了弟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们在说什么混话。此事我心意已决,若我一人的性命能换来大魏平安,林亦义不容辞。”
林亦拿着圣旨就要往城门走,他身边围了一群人。京城来的大太监吹着指甲,不耐烦地看着这一切,楚清宴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咳了一声,“怎么回事!”
副将见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哭着跪在地上,“大人救救将军吧,他这是要白白送死啊。”
那太监翻了个白眼,“什么叫白死,要我说你们最好快点,否则燕将军反悔了怎么办?”
楚清宴冷冷地看着他,“燕元驹做了什么。”
大太监看不起林亦,却不敢得罪国师,他满脸堆笑道,“报告国师大人,燕将军说了,他们齐国对大魏并无恶意,只是林亦杀了太多齐国人,他们心痛啊。因此只要林亦自裁在城门前,齐国就既往不咎,马上撤兵。”
“陛下怎么说?”
大太监一愣,没想到他还会继续询问,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说京城已经没有粮草能送来了,将军若能抵御齐军最好,否则他会亲自送将军
“你他妈刚才怎么不说。”副将瞬间暴起就要冲向大太监,京中来的侍卫匆忙阻挡,不一会就乱成一团。
楚清宴知道林亦父亲之前得罪过他,因此大太监一直暗中记恨,想害死他们一家。他也没管那边的混乱,直接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林亦摇摇头,“大人有所不知,仅仅五天时间,齐军已经填平了护城河,这是燕元驹给我的警告。”
“齐国六十万大军绝不可能说退就退,杀你不过是计谋,将军并非不懂,为何还要执意送死?”
“大人也知道对方有六十万人,”林亦定定地看向楚清宴,“我若是不死,西平也扛不住。不如我赌一把,赌他燕元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男主的可信度,楚清宴再清楚不过,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自已刚刚被划开的伤口,点头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去保卫我们的祖国。
太阳刚刚升起,落在结冰的地面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和幻影,他们越往上走就越冷,等到城墙上时,几乎已经被风夺走了呼吸。
士兵们脸上挂着白霜,他们都没动,甚至投石车也停了运转,所有人都静静地盯着二人。
这是开战以来,楚清宴第一次来到这,他一直不太明白什么叫祖国,可当他跨过城墙看到战火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背后的就是祖国。
西平外面已经大不相同,那些沟壑通通被填平,攻击范围外站着整齐的齐军,粗略数一下,应该是所有士兵都到了。
城外是六十万精锐部队,黑压压的人群仿佛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地平线以下,队伍最前方的燕元驹骑在战马上,率先打了招呼,“林将军别来无恙啊。”
他的声音在旷野中传了很久,隐约能听见回声,城墙上的小兵气的眼睛通红,却因距离太远无可奈何。
林亦为魏国第一将军,这名头可是在战场上一点点厮杀出来的,因此面对挑衅他毫不在乎,只点点头,“燕将军可说话算话。”
隔着西平的风,对方的声音显得飘渺至极,“我燕某人定当言而有信,只要将军从这城墙上跳下来,我六十万齐军立即撤退。”
无人动作,无人言语,副将红了
林亦回头看了一眼西平,那里炊烟袅袅,重脊高檐。他的目光有眷恋,不舍,还有不尽的温柔。可是再回头时,它们早已变成了一双将军的眼睛,坚定、理智。林亦猛地冲向边缘,纵身一跃。
剩下的一切好像都成了慢动作,闭着眼的林亦被银光包裹着,慢慢地飞回到城墙上。在他身后,一道火红的身影突然高高升起。
楚清宴穿的还是那套凤冠霞帔,只不过衣摆上鸟兽已经消失不见,反而化为虚影跟着他浮在空中,红色凤凰鸣叫不停,突然张开翅膀冲入云霄。
从容自若的燕元驹终于变了脸色,他高喊道,“楚清宴,别忘了你施法后,魏国百姓一样会死。”
毫不惊讶对方也知道这个消息,楚清宴只是微笑着抬起手臂,“哦?谁说的?”
他手中动作不停,红色光芒自他掌心而出,慢慢扩大,西平永不停歇的风消失了,鸟兽光尘都被凝固,世界万籁俱寂,独剩他手指翻动的嗡鸣声。
突然,那缕光芒冲向齐军,但它没有飞到任何人身上,反而落在齐军前面不到半寸的土地上,小小的光芒化为冲天火焰,直接隔开了齐军。
那火焰看似没有任何温度,有的士兵不信邪用武器探进了火焰中,坚硬的刀刃直接化为铁水。向来纪律严明的齐军猛地开始向后退,拼命想逃离那道屏障。
楚清宴浮在高空中,感觉生命在体内不断流逝,但他知道自已赢了。这道火墙已经围住了小半个齐魏边境,两三年内再无进犯的可能,至于以后,那就是林亦的事了。
龙脉已经将自已的力量反哺国家,从此神明不再,我把权利还给人间。
身体越来越冷,他的大脑也逐渐模糊,身后传来士兵的欢呼声,可楚清宴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云烬一定在身后。
——他们在喊什么?我听不清,我只想烤烤火。
因为力量不断流逝,楚清宴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就要下坠,却在此刻,一道暖流注入了他的心脏。
身体骤然回暖,有新的力量在修补他残破的血肉,楚清宴站在空中,惊讶地发现那是生命的力量。
他猛地回头,看见万人高呼的背后
周围是数不清的欢声笑语,钟楼传来沉重的钟声,云烬躺在楚清宴怀里,觉得万分满足。
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不过模糊间却看到对方不断滴落的泪水。他想告诉他不必,但他心里明白,他总是要哭的。只是希望他哭的不要太久,因为那样,他是要心疼的。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云烬带着这样的愿望闭上了双眼。
楚清宴脑中一片空白,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彻底化为灰尘,他试图去抓,却发现那些灰尘不过是光影。
那些由云烬变成的光团四散而去,唯独一封信,飘飘忽忽落在了地面。楚清宴颤抖着拿起那封信,泣不成声。
清清吾妻:
很高兴你看到这封信,因为这意味着你活着,魏国也完好无损。
您不必为我伤心,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全部,我娶了最爱的人,护住了这片土地。虽然世间还有许多美好我没见过,但是我相信,那些都不如您。
您一直觉得我没长大,可是偶尔我会觉得,真正没长大的是您。比如,您喜欢上了一个人,只会充满感激,却不会怀疑这个人为什么存在。
高高在上的国师为什么要嫁给一个侍从?新婚夜的红烛为什么要掰碎?只因为是我,您就从未质疑。
这正是我最爱您的一点,毫无理由的信任与支持。当然,这也让我对欺骗您更觉愧疚。
我不是第一个国师侍从,实际上这个职位从百年前就已经存在。魏高祖从囚禁您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准备这个计划。
您一直是个粗心的人,所以没注意到当年消灭了二十万齐军后,您重病了一场,几乎要死去;没注意到我们在地震的那天,您的血流到地上,然后就开出了漫天的花朵。
我想,您现在已经明白了原因,毕竟在关键的时刻,您永远都是聪慧的。
您是龙脉,力量和身体均来自这个国家。因此您施展法术的时候,可以消耗魏国的气运,也可以消耗自身的生命。
您是如此善良,甚至没经思考就已经选择第二种方法,女人是否生来就懂得牺牲?我不清楚。可我们男人是不同的,我们总是固执地想改变一切。
当年,魏高
把咒文刻在两个完全相同的物体上,只要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燃烧掉,他们就可以换命了。更准确的表达是,一方可以替另一方承担伤害,包括死亡。
因此,魏高祖设置了国师随从,他们是您的丫鬟、小厮、玩伴,以完美无瑕的理由出现在您身边。在这五百年里,在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您已经和十几人交换过生死咒,也许是茶杯,也许是纸鸢,或者任何不起眼的小玩意。
您不必愧疚,我们都是完全自愿的。您那么好,我们怎会不想把生命献给您?而我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个,得到了您的爱情。相信我,为了这个,甚至魏高祖本人都愿意付出全部。
清清,我不嫉妒他,甚至感激他,当我融化红烛的一刻,我就与他完全相同了。
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让您伤心。而是我知道,您一定会去寻找原因,比起让管家来说,我选择自已说明一切。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城墙上,旁边的士兵已经一夜没睡,我相信此时您也在将军府思索解决方案。所以我恳请你原谅我,正如你最后会选择牺牲自已拯救魏国,我也愿意用自已的生命换您活下去。
西平的天空很美,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希望您能忘了我。
云烬。
信纸干干净净,还有一点奇异的冷香。楚清宴拿着这张纸,忽然就想起很多个夜晚,云烬看他的眼神,他以为那是我爱你的意思。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那是他在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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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南山的风吹散了谷堆,北海的水淹没了墓碑,楚清宴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很久,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云烬的面容。
某一日他睡够了,突然想起自已还有个系统。
【26啊,爱意值是多少?】
【宿主,云烬90】
他沉默许久,【所以,他不那么爱我,我就能活下来?】
【不是,云烬替你死后,他便是国家,是土地,是山中的风,是林间的野花,这世间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系统怜爱的声音传来,【你活着不是因为他不爱你,而是他永远比昨天更爱你。】
风吹过,他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划重点】下个故事yq期间写的,写的是无名英雄,没啥感情戏,不喜欢的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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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烬没有番外,他的一生从二十岁那天开始,也在二十岁那年结束,在此之前,他都是模糊的、不完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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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bug,我知道,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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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的风吹散了谷堆,北海的水淹没了墓碑-这句话来自于网易云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