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二皇子给朕叫来!”
雍和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李公公说,皇帝这几天气得都病了,足可证明他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么糟心。
陆青言看着已经一尘不染的地面,想起来方才这里发生的事。二皇子的管家被押到皇帝面前,在元木狄拿出的文成恩遗书和沈煜提供的吴旺祖的口供之下百口莫辩。在皇帝的逼问下,他最终留下一句“此事都是奴才一人所为,与二皇子殿下无关,求陛下不要迁怒二殿下”就一头撞向了柱子。
血花四溅,吓得胆小的宫女瑟瑟发抖。
在皇帝看来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些人简直是反了,反了……咳咳!”皇帝克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李福忙让人上茶,自己扶着皇帝坐下,并不断抚着他的胸口,低低地劝慰着什么。
陆青言听不见也不想去看了,她有些意兴阑珊,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煜看见他离开也跟在了后面。
很快二皇子就进宫,伺候的人都退了出来,连李福都没有留下。
陆青言想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皇帝这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她无端地叹了一口气。
“这皇家的勾心斗角真是叫人害怕。”
沈煜听了她的话,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淡淡的略带嘲弄的笑:“这就可怕了?你不知道的争斗还多着呢。”
“说的你好像知道似的。”陆青言觉得他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好像经历过一样。
沈煜看着她,原本想要说实话,可又一想,这个时候她心里指不定多么抵触皇宫,讨厌皇家人呢,这个时机不合适。
他便故作轻松地道:“这在我们山头也是一样的,争夺大当家的位置,凶残着呢。”
陆清言忍不住想笑,里面的皇帝要是知道,这个人把坐拥天下的帝王同土匪头子相提并论,怕是会哭笑不得。
沈煜这个人呐,向来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的。
“想来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陆青言转身就走。
接下来就交给他们父子去闹吧。
没有人知道泰安殿里皇帝和二皇子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皇帝下了圣旨,将二皇子禁足在府中半年。
与此同时,许巍和那些考生们也被无罪释放。
柳宇回到墨居,对着陆青言就跪下磕头:“表妹,救命之恩磨齿难忘。请受我一拜,他日表妹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青言真是被他吓着了,忙扶他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报答什么的都不要说了,你先去沐浴换身衣裳吧,看这一身脏兮兮的。”
柳宇哎了一声,看着她笑:“我是认真的。”
他又看了一眼挽香,与她视线对上了一瞬,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走向自己的屋子。
陆青言笑着跟王大虎说他小题大做,却没有想到柳宇把这句话记了一辈子,往后的那些岁月里他确实用生命在践行对她的这个承诺。
二皇子被禁足,向来同他交好的五皇子自然担忧不已,他又是个没什么头脑的,皇帝没有下明旨他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还几度进宫为二皇子求情。皇帝不想见他,几次把他拒之门外。他居然大胆地拦住了皇帝的御撵。
皇帝避无可避,只得下了撵车。
“老五,朕不见你是为老二好,你若再执迷不悟,老二连皇子都做不了。”
“父皇!”五皇子被皇帝的话吓住了,连哭都不敢哭,惊恐的看着皇帝重新坐上御辇离开。
“去锦绣宫。”皇帝心情不好,吩咐李福改道。
“老二也太让本宫失望了!”锦妃正在大发脾气,连蓝雪爬过来示好都被她一脚踢开,“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就连累了本宫!幸好本宫多留了个心眼儿。”
“娘娘,咱们就真的不管二皇子了吗?”云芳平时收了不少二皇子的好处,这会儿自然要替他说话,“娘娘,无论如何二殿下也认了您为义母,他和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若是陛下顺藤摸瓜下去,查到咱们头上可怎么办?二殿下若是能翻身,定也不会忘了您的好,他生母又没了,到时候您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太后。”
锦妃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心动,众多皇子中也就二皇子还有点出息。若是没了二皇子,谁还能跟太子抗衡?而她曾得罪过太子,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岂能放过她?
正这么想着,便听外头喊陛下驾到,她慌了神,差点从榻上跌倒。
“臣妾恭迎陛下。”
“奴婢拜见陛下。”
她和云苏两个人都慌慌张张的,神色不安。
云芳甚至因为动作太急而打翻了放在榻上的杯盏,茶水溅出来打湿了软垫。
“这是怎么了?”雍和帝眉头微皱。
云芳吓得一瑟缩。
锦妃很快反应过来,踢了踢躺地下打滚的蓝雪:“都是这小畜生闹腾。”
“那还不赶紧收拾了,没有规矩!”皇帝眼一瞪,云芳立刻腿软,差点都站不起来。
陛下竟然这么可怕!
她勉强克制着不发抖,收拾了东西赶紧就走。
“爱妃,朕头疼,给朕按按。”
锦妃愣愣的。
“爱妃!”皇帝声音不悦,锦妃立刻反应过来,堆起笑脸挨了过去,把纤纤素手按在他两鬓边轻轻揉着。
“陛下因何如此生气?”锦妃半偎在皇帝身上,娇声软语地问。
“哼,还不是老五,一点脑子都没有,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还跑来朕这儿替老二求情。”雍和帝说着越来越气,“一个个都当朕是老糊涂。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朕迟早有一天被他们气死。”
锦妃见打开了话题,再接再厉地撒起娇来。
“陛下,您气什么?不过都是小孩子玩闹罢了。皇子们都还小,二皇子想必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雍和帝突然坐直了身子,把她推开,目光锐利,“他们都当朕是傻子,以为朕好糊弄。可他们错了,他们玩的那些小把戏都是朕玩剩下的,朕会不知道?太子和老二,谁都别想把自己摘干净。但是朕为什么罚老二呢?太子再如何也是朕亲封的太子,是储君,老二就不该生出那大逆不道的心思。他胆敢把手伸到东宫去,就敢把手伸到朕的寝宫来。你说朕能容得了他吗?”
他看向锦妃,两只眼睛黑沉沉的,让锦妃突然联想到天空中翱翔的苍鹰,眸子利得仿佛能把人的魂摄去。
锦妃心里打了一个突,想说的话就都缩回去了。
她可别为了老二把自己搭上。
“陛下仁厚,这帮孩子们也太糊涂了。”
她主动给雍和帝捏肩。
“他们哪是糊涂?他们是太聪明了。”雍和帝冷哼一声,靠在锦妃的肩上,“爱妃呀,只有你敢在朕面前露出真性情,你这儿是朕唯一能得到清静的地方,这份清静可要一直为朕保留下去呀!”
他看似感慨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在锦妃身上。
她太知道皇帝了,虽然平时温和得像是没脾气,似乎对什么都宽容,也能容忍后宫女人的一些小心思,可是真正触到他的逆鳞时他绝不会姑息,无论是谁。
帝王心里只有他的江山,没有爱,也没有柔情。
锦妃无端的出了一背的汗,两只手都发紧了:“是是,臣妾是陛下的人,自然为了陛下着想。”
得知许巍无罪释放,二皇子被禁足,孟良成吓得面无人色,这事他可是从中出了不少力,皇帝下一个要办的会不会就是他?
他惊疑不定,正准备去找梁天琊商量,刚走出房门腹中就一阵翻腾,一股腥甜涌上来。他无法克制,呕出了一片血色。
许巍平安回家,最兴奋的莫过于许敬之。
“爹,这一次真是多亏了陆掌柜。”许巍这个人虽然重利益,却不薄情,别人的恩他时刻铭记于心。
“恒之呢?”许巍没有多大感触,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没事,陆青言不过是让这一切更顺理成章罢了。他心里唯一念着的就是许恒之,他原本也想借由这次机会修复父子二人的关系,可入狱那么多天,许恒之一次都没有来看望,得知他出狱也没有来。
他失望极了,难道恒之真的不能原谅他了吗?
许敬之垂眸,心中也不忍:“爹,恒之他……您就算了吧。”
原本他也想着覆水能收,可经过这一次许敬之明白了,许恒之是铁了心的,父子两个至少在这二十年里别想重归于好。
许巍轻叹,望向远处的眸子里满是感伤。
此时,许恒之正站在墨居大门口,望着天边发呆。
天际的红霞是同一片,仿佛用最华丽的锦缎织成。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去看看呢?”陆青言站在他身后。
她能感觉到,许恒之对许巍并不是全然的漠不关心。
可她不懂,他为什么折磨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吗?”许恒之依旧望着天,思绪却有些拉远。
那是一个寒冬,簌簌的大雪好冷啊,仿佛能把人的骨头冻碎掉。
就在那个夜晚,许恒之的娘卧病在床,裹着一层又一层绒毯、锦被,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她眼巴巴地望着,望着房门口,希望能够见到她的丈夫回来。
可是没有,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她都没有看到那个她期盼的身影。她眼里的光暗下去,她死不瞑目。
那时候,许巍在干什么呢?
她在应酬,他在忙着讨好上峰,他在玉凝阁与妓子推杯换盏,亲亲热热。
“娘死了,她死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绝望,她的丈夫,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在身边,让她一个人死在那样冰冷的冬夜里。这样的大事,我的父亲,他甚至不让人告诉我。美其名曰怕打扰我读书,怕我分心,考不上功名。”许恒之胸膛起伏着,牙缝里漏出咯咯的声音,“我去他的功名,为了那所谓的功名我连亲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为了所谓的权势难道就要六亲不认吗?他怎么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的人有千万种,或许你的嗤之以鼻正是他的梦寐以求。”陆青言站到他身边,说话声音柔柔的,像轻软的绸缎慢慢抚过满是汗渍的脸颊,带有燥热,留下干爽,“世人追名逐利,比他疯比他狂的多的是,甚至有人抛妻弃女,放弃尊严低三下四给人当狗。你不喜欢便不要理他们就是了,别为难自己。”
“你不觉得我不孝,我悖逆吗?”许恒之侧头看她,眼中尽是受伤。
子不认父,违背伦常,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在离家出走漂泊他乡的这些年,他应当没少被人诟病,他也过得很辛苦。
陆青言忽然感同身受:“我不觉得,你为母亲鸣不平,怎么能说不孝呢?”
“青言,谢谢你!”许恒之一阵激动,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的手腕。终于有人能理解他了!
东宫,太子的书房。
几盏清烛下,光线显得有些暗,从窗纸里透出来两个模糊的人影。
“恭喜殿下计划顺利,大功告成!”说话的人黑衣黑帽,面白无须,一双小眼一笑就没,正是失踪多时的关胜。
沈世曦却不那么高兴:“大功告成吗?未必。父皇还是太过精明,他没有重罚老二,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警告我。”
“那也无妨,至少陛下罚的是二皇子,不是殿下。说明在陛下心里,殿下的地位高于其他皇子。”关胜笑嘻嘻的,尽捡好听的说。
沈世曦扯了扯嘴角,他何必跟个阉人多费唇舌?
“那天联名替孤求情的人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殿下放心。这些人咱们可以一个一个慢慢对付。”关胜道。
“告诉许巍,能拉拢的就尽量拉拢,能收归己用最好,若是不能就除掉!”沈世曦眸光一暗,杀气蔓延。
“殿下,太子妃来了。”门外,小安子轻扣。
沈世曦搁了笔,对关胜挥手:“去吧。”
第二日早朝,皇帝粗略扫了一眼,明显发现少了人。
“孟爱卿呢?”
“回陛下,丞相大人病了。”有人答道。
“病了,居然连上朝都不能了,是如何病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雍和帝不得不怀疑。
“陛下,他那病实在是……唉……”答话的官员叹气,似乎难以启齿,狠狠摇了几摇头,干脆不说了。
雍和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看众臣面上都十分古怪,不由看向李福。
李福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雍和帝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居然有这样的事?真是稀奇,朕要亲自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