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春福一瘸一拐地进了灶房,柳不辞想起什么,喊道:“等等。”
春福一脸奇怪地回过头,“怎么了?”
柳不辞指了指他受伤的那条腿,淡淡道:“先处理这个吧。”
春福垂眸看了眼,才记起还有这回事。
摔了一跤的事,他其实没说假话,不过是因为去确认秦述那小厮把饼扔在哪儿了,不小心在溪边打滑摔的。
“这个没多大事。”春福挠了挠头,见他这么关心,倒开始尴尬了,“就摔了下而已,等会我擦点药就好了。”
柳不辞没说什么,转身出了灶房,没一会儿手里就捏着一个小陶瓶进来了。
“我看看。”他脸色虽然同往日一样,依旧看着冷冰冰的,但语气却明显柔和了许多。
春福见这人坚持,多说也无用,只能在灶间的长方凳上坐下来。
柳不辞蹲下身,这才留意到他裤子的膝盖上有团血印,因为是深色,所以看着不明显,刚想伸手把春福的裤脚挽起来。
“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春福连忙躲开他的手,麻溜地把裤脚挽起来。
果然膝盖上破了一大块皮,边缘已经凝痂了,裤子跟伤口已经黏在一起,春福下手又没个轻重,一下挽起来的时候,登时感觉一阵伤口火辣辣的疼,像是直接扯了块肉下来。
柳不辞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膝盖,下意识地蹙紧眉,见春福想拿袖子擦血迹,他冷声道:“别动。”
听出这人好像有点生气,春福不敢动了,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柳不辞重新出了灶房,找了些白酒和布条,仔仔细细地给春福伤口消完毒后,这才开始慢慢上药。
春福眼里有些失神,来这里这么久了,这人头一回对自己的态度没那么生硬,以往要么是沉默寡言,要么是冷眼以对,别提像现在这样相处,连好好说句话都困难。
柳不辞处理完后,见春福呆呆地坐着,他放下春福的裤腿,缓缓站起身,“今晚别弄了,早些歇息吧。”
春福嗯了声,他其实有点饿了,但想到柳不辞不会弄饭,临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正想着的时候,柳不辞突然唐突地咳嗽了两声,面颊微红,默默地从袖里掏出一个用荷叶包好的方包。
他递到春福面前,“先吃这个吧。”
春福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原来是几块白色的糯米糕,上面还放了红豆点缀,看样子还不错。
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有点冷了,嚼起来硬邦邦的,不太好吃,但用来果腹的东西,只能将就下了。
小时候的早摊上有人卖这种米糕,刚出锅的时候挺好吃的。
想着想着,他心思就不由自主地飞到了自己饼摊的生意上。
他一边嚼着嘴里的米糕,一边思忖着夏天该卖什么才能受欢迎。
“你在想什么?”
柳不辞不知何时坐到了旁边,春福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但长条凳一边站起,另一边的重心就容易不稳,柳不辞也没料到他会突然站起来,有些反应不及地往地上摔去。
春福赶紧扔了手里的米糕去拉他,结果没拉稳,反被板凳脚绊了下腿,狼狈地摔到勒柳不辞的身上。
柳不辞被砸的闷哼一声,春福脸上一慌,刚想站起身,一只手却不轻不重地按住他后腰。
“小心伤。”
平平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着凉意的呼吸顺着衣襟滑进去,抵达胸膛时,突然变得滚烫许多。
明明他话里听不到多大起伏,但春福的心跳却莫名地漏跳了几拍。
春福僵硬地嗯了声,忙不迭从柳不辞身上爬起来。
柳不辞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春福低头瞥了眼地上那几个粘着灰的米糕,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喜欢吃?”柳不辞问。
春福摇了摇头,“还好,就是有点可惜。”
“不过……”他察觉到有一丝丝不对劲,一脸古怪道:“你今天也去了集市?”
柳不辞眼里微动,“嗯,去办点事。”
这人去办什么事,春福心里门儿清,算算日子,离他回京城的日子也该不远了。
柳不辞见他又在放空,心里越发狐疑。不过虽然他俩的关系开始缓和了,但柳不辞依旧不太想同春福产生过多的感情纠葛。
他放弃询问的念头,丢了句,“时辰不早,歇息吧。”便转身出了灶房。
春福沉默地点点头,弯腰把那几个米糕捡起来,准备拿去扔了。
刚一跨过门槛,不经意瞥到院子角落里,那盘很久没用过的石磨,他理不清头绪的脑子,陡然灵光一闪,看着荷叶里灰扑扑的米糕,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翌日
卯时
天色蒙蒙亮,晨雾弥漫在破旧的木窗外,一切景象都透着股朦胧的虚幻,显得不太真实。
春福睡眼惺忪地从榻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跨过睡在外面的柳不辞。
柳不辞睡眠浅,一点细微的动静就容易被惊动,察觉到春福起来,他睁开眼,瞳仁里一片清明,竟瞧不到一丝刚睡醒的混沌。
“你要出摊?”可能是刚起来的缘故,他嗓子带着点低沉和沙哑。
春福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不,休息两日。”
“那起这么早?”柳不辞皱纹问他。
春福穿好外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习惯了。”
“你再睡会吧,早膳好了我再叫你。”
柳不辞想说可以不这么累,但临到嘴边,他又有些说不出口。
若是以前,他能完完全全地把春福当成一个讨人嫌恶的陌生人,但现在柳不辞却不知该怎么去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这具相伴两年多的壳子里换了副芯子,现在重新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去了解,发现自己这个夫郎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柳不辞心里瞬间沉了下来,刚刚那丝想和春福在这里过日子的念头立马烟消云散,如果他回京城,必定要同春福合离。
因为……只要跟自己多有一分牵连,那春福便多一分危险。
他正思绪万千的时候,春福已经去灶房里忙活了。
“……能成吗?”他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句,看着木桶里泡好的糯米,心里有点发虚,毕竟是第一次弄这东西。
春福刚准备把这桶糯米踢出去,抬眼就看到柳不辞已经穿戴整齐,走进来了。
“你怎么起来了?”春福诧异道。
柳不辞一言不发,眸光沉沉地看着他……手里提着的木桶。
春福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刚想说话,柳不辞已经率先收回了目光,冷淡道:“我来吧。”
听出他语气不好,春福以为这人被自己吵醒,所以在发起床气。
他也没太在意,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应完,他便乖乖地站在一旁。
毕竟有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只是瞧着柳不辞那细胳膊细腿,这桶糯米加井水少说也有二十斤,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提动。
当看到柳不辞只手轻轻松松地把那只桶拎出去时,春福有些目瞪口呆,想着这人平时不怎么吃饭,也很少去农作,这身力气到底怎么来的?
“放哪儿?”柳不辞在外面问。
春福反应过来,连忙跟出去,“磨子那里就行了。”
柳不辞又问:“然后呢?”
春福啊了声。
柳不辞按了按涨疼的眉心,无奈道:“要磨成浆吗?”
“这个我自己来就行。”春福连忙摆手,“你赶紧回去睡吧。”
面对柳不辞那张冷脸,他有点发怵。
但这人心情之所以不好,可能是因为被自己吵醒了。
想到这里的春福,有些歉意地笑道:“明早我会注意些,或者我睡在堂屋,一定不会吵醒你了。”
话音刚落,春福没来由地感觉温度开始变得凉飕飕的。
他偷偷瞅了眼对面柳不辞,果真看到这人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行。
“……”
春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犹豫地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柳不辞神色阴霾地盯了他半晌,淡色的双唇轻启:“没事。”
两人的氛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下来,春福有点摸不准这人怎么突然生气,但看到柳不辞执意要帮忙,他也不好说什么。
春福老舅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两口子一个推磨,一个添米,本来就寂静的清晨,现在更是被渲染的有些诡异。
春福看到门口的人影,有些解脱地吐了口气,连忙喊道:“老舅。”
“大清早忙活什么呢?”春福老舅提着篮鸡蛋,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这个给你,拿去补补身体。”
可能是难得看到柳不辞的身影,他故意说:“趁年轻,赶紧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春福心里无语,怕柳不辞听着膈应,侧目瞄了他一眼,发现这人神色平静,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老舅,你以后别送这些过来了,要是被舅娘知道,她肯定又得跟你吵了。”
春福老舅眉毛一竖,凶巴巴地回:“我给我侄子送,她有什么好吵的。”
“只要是你老舅给的,你放心吃就行。”
“……”春福心知跟他这个性子倔的像头驴的老舅根本说不通,见那桶米已经磨的差不多了。
本来想自己提,但见他老舅坐那凳子上看着,春福又只能小声地朝柳不辞说:“你帮我提进灶房吧。”
柳不辞嗯了声,麻溜地把那桶米浆也提了进去。
春福老舅有些惊讶地眯起眼,没想到这个只会读书的小子,还有点力气。
“老舅,你留下吃早饭吧,正好让你尝尝我新弄的东西。”
春福弄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馅饼,给他们家里送了不少,本来最开始因为他出摊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尝了味道,竟然还不错。
听到春福说弄了新的,他老舅也点好奇,问:“又弄了什么玩意儿?”
春福笑了笑,卖了个关子,“你先等着。”
灶房内听到他们谈话的柳不辞,垂眸看着桶里的米浆,也来了点兴致,想看看春福到底要弄什么。
春福烧了锅沸水,用葫芦瓢舀起今早的米浆,一边倒一边搅拌,当看到铁锅里米浆变成糊状的时候,他再用勺子舀起来,放在陶碗里放凉。
柳不辞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春福忙活,他想问春福是什么时候会的这些,但见春福很是认真,他又不愿出声打扰。
放凉的空当,春福又熬了些红糖,把已经成形的凉糕放在干净的井水里泡洗了两回,然后再把红糖汁浇了上去。
担心柳不辞吃不惯甜的,剩下两碗他放的秘制的辣椒油。
“尝尝。”春福舀了勺红糖凉糕,递到柳不辞的面前。
柳不辞一愣,似乎是不太适应这种举动,但看到春福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他又收敛起心里的古怪,探过头,把那勺凉糕含进嘴里。
入口软糯,口感也凉凉的,虽然配着红糖吃,但吃起来一点也不腻。
“怎么样?”春福连忙问。
柳不辞点了点头,“挺好的。”
听到他肯定,春福就着柳不辞吃过的勺子,自己也舀起来尝了口。
他有些失望地拧眉,呢喃着,“要是有冰块就好了。”
余光扫到柳不辞正神色怔愣地盯着自己,春福疑惑道:“怎么了?”
柳不辞猛地清醒过来,有些慌乱地别过了视线,“没什么。”
“你忙吧。”
春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红透的耳尖,以及像是逃出灶房的背影,嘴边缓缓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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