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福从地上坐起来,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柳不辞像是赶回来的,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连气息都沉重紊乱了许多。
他走进柴房,轻轻关上门,来到春福的旁边坐下,问道:“我外祖母来了?”
提到那个难缠的老太太,春福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点了点头,闷闷地应了声嗯。
柳不辞摸了摸他的脸颊,凉薄的眼里柔软下来,“吓着了吧。”
春福诚实地点了点头。
柳不辞收回手,淡淡道:“我今日赶来,便是将祖母带回去的。”
“还是算了吧。”
春福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想赶快把这老太太送走,但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太好,而且他也担心柳不辞会介意自己对老太太的态度。
“老夫人想住就住吧。”
柳不辞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晌,意味深长地说:“我祖母可不是好相处的人。”
春福一本正经道:“看出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都相视一笑,不再就着这话题说下去。
“你怎么知道老太太回来了?”春福问道。
柳不辞:“我回府之前,就知道外祖母并非病重。”
“之所以让我现在回去,恐怕是因为猜到我有回京城的打算,所以才会说是病重,需要见我一面,这样柳家才会派人来将我迎回去,回府之后,听到老太太暗中出了京城,我猜到她恐怕会来见你一面。”
春福点点头,想起什么,他又问道:“你写了休书?”
柳不辞面上一愣,随即皱眉问:“南九告诉你的?”
“不是他。”
春福缓缓道:“你以为休了我,这是为我好?”
柳不辞眼里深意,神色变得晦暗莫测,“两年前,我祖母并不是得病死的,而是被活生生气死的。”
“气死的?”春福面露惊讶。
“嗯。”柳不辞眼里没什么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柳家这些年生意下滑,这只是明面上的。”他从袖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拿给春福。
春福心里疑惑,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原来是一小袋盐。
“这是……盐?”
柳不辞冷淡地应了声是,道:“暗地里,他其实在做贩卖私盐的勾当。”
“贩卖私盐?”春福有点被吓到了,这在古代可是重罪。
柳不辞道:“祖母当时知道后,便气得卧床不起,没多久就辞世了。”
春福:“那柳老爷现在还在做?”
柳不辞点了点头,面色阴沉道:“这几年府里入不敷出,单凭庄子和地里的生意,并不能维持府里的生计,所以柳中元就起了别的心思。”
“他偶然结识了海上的盐商,盐商替他介绍了一位手下盐徒众多的私盐贩子,他们需要一个官员打掩护,而柳中元也需要用钱,所以他们便开始狼狈为奸。”
春福听得心惶惶的,他看向柳不辞,问:“若是被查出来,你岂不是也会有危险?”
“是。”柳不辞神情冷漠,道:“不仅如此,府里恐怕柳中元还藏有私盐,只是我还没发现藏在何处。”
“那你打算揭发他。”春福眉宇间升起几分愁闷,“这样你岂不是会有危险?”
柳不辞在春福铺好的地铺上躺下来,“会。”
“但我必须借着这机会,让柳中元付出应有的代价。”
春福躺在他身边,眼神复杂道:“但有必要为了这一个人,毁了你自己吗?”
原著里他最后可是会成为未来的丞相,前途大好。
“我自己还有什么可毁灭的?”柳不辞淡淡笑了笑,侧过脸,迎上春福的目光,柔声道:“除了你,春福。”
“因为你,我才发现这世上没那么糟,甚至我还常常在想,若是不回京城,一辈子同你住在这里,过些平淡的日子,那应该也不错。”
春福认真地看着他,说:“一定要报复他们吗?”
“……”柳不辞笑而不语,眼底藏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春福看不懂,但他明白自己没经历过柳不辞小时候的苦痛,所以没资格劝他大度。
“我并不是劝你放弃。”春福轻声道:“只是想让你能全身而退。”
“你不像我,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有活着回来的办法。”
柳不辞眼里有些恍惚,他转过身,同春福面对面,眼神专注地仿佛这世间只容下了春福一人。
“那你想我回来吗?”
春福语气肯定道:“当然想了。”
他已经决定如果柳不辞能回来,那就这么过一辈子,好像也不算讨厌。
柳不辞探前身,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我会回来的。”
“到时候,我想再娶你一次。”
春福疑惑道:“我们不是都成亲了?”
柳不辞伸手把他揽入怀里,幽幽叹道:“之前我娶你,并非本愿。”
“连入洞房都是你绑着去的。”
春福闻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赧然道:“我之前有这么彪悍吗?”
“……”柳不辞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轻轻嗯了声。
“但你最近几月,好像变了许多。”
春福心里一紧,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心惊肉跳地问道:“哪里变了?”
“嗯——”柳不辞像是察觉到他的僵硬,故意拉长了语调,道:“说不上来。”
“什么都变了,但又像什么都没变。”
春福忍不住问了每一个穿越者都会问的老套话题,“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硬要说的话。”柳不辞温柔地亲吻着他的眼睛,嗓音低沉道:“那一定是现在的你。”
春福放下心,伸手搂住柳不辞的腰,“睡吧,我困了。”
“你睡吧。”柳不辞温和道:“等你睡着了,我就回京城了。”
“啊?”春福诧异道:“你不歇一晚再走?”
“这次我是偷偷溜回来的。”他眼里深沉地说:“若是离开太久,恐怕会被府里的人发现。”
春福有点担心地说:“你别太累了。”
“灶房里还有点剩饭剩菜,我去帮你热热。”
“不用了。”柳不辞拉住准备起身的春福,“我晚上回来吃过了。”
“你快歇息吧,明早恐怕还得应付外祖母。”
春福想起家里还有尊活佛供着,心情瞬间有些郁闷了,烦道:“你说,这老太太是不是讨厌我,所以才刻意来刁难的?”
“应该不是。”柳不辞忍笑道:“相反,她可能还很喜欢你。”
春福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柳不辞帮他把薄被拉上来了些,淡淡道:“外祖母是穷苦人家出身,并不是大家闺秀,之前在外祖父的家里当厨娘,后来更是凭借一手好厨艺,进宫当过御厨,受了不少赏赐,后来嫁给外祖父后,才没在宫里了。”
“……”
没想到老太太还有这条隐藏的暗线,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所以剧情产生偏差了。
“她性子是难相处了些,但并不是个坏人。”柳不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睡吧,别再担心了。”
春福嗯了声,刚闭上眼,他忽然又想起一个人,忙不迭问道:“你知道你那位表弟吗?”
柳不辞:“先湫?”
春福点了点头。
柳不辞神色有些阴霾,语气沉重道:“他前不久被退婚了。”
说完,他沉默了许久,春福有耐心地安静倾听,没有出声。
“他同燕家的二公子从小定有婚约,先湫很喜欢自己的未婚夫,待十六岁生辰过后,两家定下成婚的日子,但先湫去乡下庄子避暑时,徐府的马车被劫,他也被山上的贼寇掳了去。”
“虽说保住了清白,但名声却坏了,燕家派人来退了亲,祖母或许是留他在这儿散散心。”
“封建思想害死人。”春福小声呢喃了句。
他说的小,柳不辞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事了。”春福躺在柳不辞怀里,“你也睡会再走吧。”
屋外皎月高挂,泠泠的微风刮得树梢簌簌作响,柳不辞听到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变得轻缓,他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起来,随后推开门出了柴房。
一出来,就见南九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
柳不辞瞥他一眼,冷淡道:“夫郎是怎么知道的?”
“秦公子说的。”南九道。
柳不辞皱了皱眉,沉声道:“他怎么会同春福说这些。”
沉吟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扔给对面的南九,“明日去镇上添置两张床榻。”
“是。”
吩咐完,柳不辞走到枣树旁,那里拴着一匹棕色的花斑马,他解了拴在树上的缰绳,戴上斗笠,翻身上了马背。
见到柳不辞马上要离开了,南九突然对着他背影喊道:“少爷。”
柳不辞拽紧缰绳,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南九有些迟疑地说:“那封休书……”
他话还没说完,柳不辞便打断了。
“烧了吧。”
这三个字被奔驰而去的马蹄声所淹没,但落在南九耳朵里却异常清晰,如同是清晨的洪钟在敲。
他看着柳不辞越来越小的身影,那张向来木讷的脸上竟浮出了一丝不明显的笑纹。
翌日
许是昨夜太累了,春福竟然头一回到日上三竿才起,他暗道糟糕,连忙披上外衣,连头发都没搭理,蓬头垢面地推开门,就见早已穿戴整齐的老太太,身板笔直地坐在藤椅上,像是‘恭候多时了。’
春福鼓足勇气,偷偷瞄了眼老太太的脸色。
果真是面色铁青,冷眼似刀,再见到春福衣冠不整后,那张密布皱纹的脸上更是乌压压的,如同是蒙了层厚厚的阴云。
“老妇卯时起,现在快到午时,等了近三个时辰。”
春福一脸尴尬,他今个的确是头一回起这么晚。
“许是夫郎昨日太累了,所以才起晚了。”小桃在一旁打着圆场。
春福忙附和,“是是是,平日里天没亮我就起了。”
老太太瞥他一眼,“你意思是老妇的到来,令你感到身心疲乏?”
“……”
“当然不是。”春福赔笑道:“您能来,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老太太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沉默片刻后,阴晴不定道:“你这张脸可不像是在高兴。”
“装也装漂亮些,看着倒像是老妇欺负了你。”
“……”
春福简直哭笑不得,他好像一时眼花,竟在老太太的那张脸上,看到了大大的杠精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