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里,便给吴鹏举挂去了电话。
那边的声音,是很稀奇的语调:“咦?今天天上是要下红雨啦,你竟然会给我打电话。有何贵干呢?”
古宜秦嘻嘻一笑,先是很恭维地叫了一声“吴兄”,道:“你说的那个吟春社,我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要加入一个。”
那一头,吴鹏举的音调更是惊讶了,哈哈笑了两声,问道:“今天早上我是怎样盛情地邀请你,可惜你油盐不进,到底给回绝了。现在怎么又愿意了呢?不行,你今天非得说说清楚不可。”
古宜秦急中生智,硬着头皮说软话道:“我今年就要毕业了,难免要多花一点时间,在课业上。你想,我贸贸然地答应加入,等到你们办活动的时候,我总也不能来,不是太过于扫兴了吗?这才没有答应。”
对面问道:“那现在怎么又答应了呢?你要毕业这件事,并没有改变呀。”
古宜秦窘迫似的一笑,道:“所以这是考虑了许久,才做下的决定呀。我想,我是真喜欢听玉吟春的戏,你们我自己安排得妥善一些,总能空出去捧她的时间的。”
那边的吴鹏举听他这一番话,实则全是在赞同玉吟春的戏好,高兴地一连说了几声“好”,道:“你的诚意,我十足十感受到了,这个入社申请,我批准了!”
古宜秦见他答应,心里松一口气,又试探着道:“我听说,梁晋梁学长,也很喜欢听玉吟春的戏呢,你们有不少共同的朋友,要不要也去邀请他看一看呢?”
吴鹏举的声音高上一个调,光听声音,便可以想象出他是怎样眉飞色舞的得意神态,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太过及时了。告诉你吧,他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们要办这样一个社,刚才托人给我递了申请,也要加入哩!有这样一尊大佛在,还怕捧不红玉吟春吗?我当然是立刻就答应了!”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古宜秦的心也就稳稳落回了肚子里。一挂断电话,雀跃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一手握拳,捶在另一手的手心里。
如今自己同他入了一个社,这是什么?这就是俗话说的,近水楼台呀!
因为这一股欢喜的劲头,古宜秦之后的一周,都是满面春风,或考试或人际来往,也是事事顺利。到了礼拜五,他上完最后一堂课,刚走出学校大门,便看见吴鹏举靠着墙,候在大门之外。见他走出来,上前一把捉了他的手道:“来,带你去个地方。”
古宜秦一个愣神,便被他拖出了两步远,忙问道:“要去哪里?这、我们就这么走着去吗?”
说走还是客气,吴鹏举攥着他一路小跑,道:“地方就在这附近不远,跑两步就到啦。宜秦,我怎么拽不动你,你再跑快点吧!”
约莫五分钟后,两人来到一处咖啡馆。吴鹏举又拽着他,一路上了二楼,停在某一间包间的门外,回头笑着对他道:“到了。人都来齐了,就差咱们俩了。”
古宜秦扶着门框喘气,虚弱又敷衍地一笑。
吴鹏举立直了,将包间的大门一推,宣布道:“这一下,可算都到齐了。”即刻,里头坐着的人,便都朝门口看来。
古宜秦刚刚匀完了气,随意地一瞥,就看见梁晋也坐在包间里的圆桌边上,正望向自己。看见自己这一身狼狈的模样,甚至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梢,将一边的嘴角,微微地勾起。
古宜秦心里大喊不好。他往日里上学,都穿得极为随便,现在又被吴鹏举拽着跑了一路,衣服袖子定然皱得不能看了,头发也一定是乱糟糟的。他为了挽回一点形象,往吴鹏举身后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悄悄将头发整理了一下。
虽说古宜秦的眼里只装下了一个梁晋,但这间屋子里,实则却另有两个人,他们见了吴鹏举带来的这位新人物,态度也是截然的不同。
两人之中,有一个体格健壮、肤色稍显黝黑的男子,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回桌面上,不满似的哼了一声,道:“老吴,你不厚道!现在社会上的女子,都爱小白脸式的人物。说好了一道去捧玉吟春,你找一个这么漂亮的,人家哪儿还看得见咱们?”
古宜秦默默听着,心道,你气什么,我还不乐意给她看呢。
只是不必他开口,吴鹏举先就哈哈一笑,替他回答道:“富兄此言差矣,我们社里,正是需要他这样的人物哩。你想,玉吟春虽不算红角儿,可追捧她的人也不少,凭什么要人家注意到咱们?”
那男子被他问得一愣,答不出话来。吴鹏举接着道:“他生得这样好看,不正是一个优势吗?女性总是容易被漂亮的东西吸引的,我们一班人在一处听戏,玉吟春看了他,可不就连带着看见我们了吗?得先让她认识咱们,才可以另谈其他哩!”
那人听得一愣一愣,似乎从中品出了几分道理,当下露着笑脸站起身来,朝古宜秦拱了拱手,以表示欢迎。
坐着的另一个人与他相比,就显得文弱许多,鼻梁上架一副圆眼镜,一副学者的做派。他见了古宜秦,难掩脸上的惊艳,赞道:“这样俊俏的模样,换一身行头,都可以粉墨登场了。我敢说,比玉吟春也半点不差!”
古宜秦听他将自己类比作戏子,心里不大高兴,正要反驳一句,却又有一个人,替他开口了。
梁晋随手拨弄着杯盖,撇着茶里的浮末,冷冷地道:“坐在这间屋里的,都是有钱捧角的老爷,专看别人粉墨登场。怎么,还要自己上台不成?”
那书生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触到了几人之中最为有钱有势的梁晋的霉头,当下告罪道:“我不过白说一句,绝没有不尊重之意。唉,我这爱开玩笑的毛病,真是要改一改了。”同时,也向古宜秦一拱手,请他见谅。
众人到齐,少不了各自介绍一番。原来先开口的那位高壮青年,名叫富安庆,年岁和梁晋、吴鹏举一般大。另一个文弱些的青年,名叫黄小奚,与古宜秦同岁,是首都大学文学系的学生。因文学系与金融系并不在一处上课,两人彼此互不认识。
互通姓名之后,便各自就座。这一群人里,除了吴鹏举,古宜秦认识的便只有梁晋了,又他心中本就是想借此机会亲近人家的,自然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之后,向他露出一个很腼腆的笑容。
黄小奚正坐在他们斜前方,眼神在他俩之间转过一个来回,像是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
富安庆被他笑得汗毛竖起,受不了地发问道:“黄老弟,你笑什么?古古怪怪的。”
黄小奚扶了一扶鼻梁上的眼睛,道:“我是在想,我们之中有两个人很有缘哩。我看密斯脱梁与密斯脱兄的交情很不坏,再看他们的名字,不正可以凑出个‘秦晋之好\'来么?”
这黄小奚虽然时常说些不合时宜的玩笑,可这一句玩笑,恰恰是说到古宜秦心里去了。他心里正是一阵暗喜,可随即想到,这到底是很不得体的一句话,我若是表现出欢喜的样子,梁晋要怎样看我呢?
故而,他私心里虽然暗爽,脸上却极力地板起面孔,做出凛然不可冒犯的姿态来。粉白的脸颊上因羞怯而生起的两朵红晕,看着倒像是因为怒气而涨红的哩。旁边的梁晋不动声色间瞥他一眼,见他是这样的神色,也就面无表情的沉默着,瞧着是不大愉快的样子。
梁晋那边的气场一旦沉下来,屋内的气氛便徒然间冷却了。吴鹏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因他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好友,只好出来打圆场,对黄小奚调侃道:“你们文字学家的嘴,真是太厉害了一点。刚刚不是说好,这乱开玩笑的毛病,要改一改的吗?怎么又犯上了?”
黄小奚的本意,实在不是为了冷场,当下顺着吴鹏举递来的台阶,又向众人告了个罪,将这件事揭过了。
吟春社的第一次社内会议正式开始。
吴鹏举徐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开口道:“我们吟春社既然已经成立,当务之急,就是要选出一个社长。在座之中,论能力与社会之地位,说句实话,没有能与梁兄相比的。”说着,向着梁晋拱了拱手。
接着又道,“这社长之职,我先前就邀请过梁兄,但考虑到梁兄事忙,许多活动组织与联络的杂事,不能顾上,就没有达成一致。在此,我就托一个大,自荐做这个社长。大家若有不同意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我们再商议。”
这吟春社,原是吴鹏举发起的,又在座的四个人,都是他号召组织起来的,当然都同意由他来做社长。当下众人一阵鼓掌,表示赞成,就连一向沉稳的梁晋,都遥遥向他拱了拱手,大有全权委托之意。
吴鹏举受他这位大人物一拱手,已然倍感自豪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