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正同薛姨妈王夫人等说话,见她过来,十分欢喜,笑道:“你用不着眼馋,也有你的。”
凤姐嘻嘻走上前,原来王夫人等正看黛玉给贾母做的一套衣裳鞋袜,细看了一回,不禁赞叹道:“好精致的衣裳,也只有林妹妹那样巧的人才做得出这般精巧的针线来。”
原来黛玉所做的乃是一件酱色绸满绣孔雀羽地兰草纹对襟褙子,此衣料为酱色绸面料,以绿色孔雀羽线满绣袍地,其上以红、黄、绿、蓝、白为主色调,用数色绒线及捻金线、捻银线绣灵芝兰草,下摆饰寓意“福寿”、“八仙贺寿”、“寿山福海”之意的云、蝠、鹤、暗八仙、八吉祥、桃、海水江牙等纹饰,针脚细密,用色明丽,绣工十分精致细腻。
另外配套的鞋袜、抹额、帕子、荷包,皆十分精致。
尤其是那双嵌珠五福捧寿鞋,乃是以淡黄色缎和黑色素缎拼接而成,并镶饰米粒珠,鞋面上的蝙蝠、花卉纹皆以彩缎堆绫制成,十分精巧别致。
众人一面看一面赞,都道黛玉手巧。
凤姐见炕边还堆着好些箱笼,知是黛玉孝敬贾母的东西,有心凑趣,便笑道:“这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老祖宗可别藏掖着,快给我们瞧瞧,也让我们开开眼。”说罢便挽起衣袖,作势要亲自帮忙开箱。
李纨推了她一下,笑道:“你急什么,这又不是给你的,你的还在那边几个箱笼里呢,要是忍不住了自个儿翻去便是。”
说的众人都笑了。
黛玉此次预备的十分周全,自贾母起以及邢、王二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宝玉,宝钗探春湘云等,凡素日相好各姊妹,每人一份,按各人身份配搭得宜,轻重不等,每件礼物都包好了,粘着签子。
凤姐笑道:“我的倒不用急,横竖在那里也不会跑了,咱们先瞧瞧老太太的,要是有好的悄悄寻摸两样走,想来老太太也不知道。”
众人闻言都笑得前仰后合,贾母笑出了眼泪,指着她笑道:“你这促狭鬼儿,我说你怎的这般殷勤了,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呢!”
说话间鸳鸯已带人打开箱笼,一样样清点出来,只见是紫檀无量寿佛一尊,八宝嵌镶盘螭寿星拐杖一根,七尺珊瑚一枝,紫檀嵌牙点翠海屋添筹插屏一座,东珠佛头珊瑚念珠一串,蜜蜡念珠一串。
又有佛前鹅黄哆罗呢顾绣龛门一挂,绢地锦裱白描观音一幅,亦系名人手笔。
此外便是好些苏杭一带的风物土仪,绣画,香扇,各色上用绫罗绸缎,雨前龙井茶等。
其中有一个巴掌大的黄花梨雕花小匣子,镂刻着江南风景人物,十分精致,光这匣子已经十分难得了,可见匣中装的东西更加贵重。
众人都奇道:“好精致的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这般精贵?”
鸳鸯将匣子呈与贾母,贾母也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却是一对伽南香木嵌金珠寿字手镯,手镯由伽南香木制成,内圈为金质,外圈木面上镶嵌由小金珠制成的团“寿”字和长“寿”字纹,口边为金累丝乳丁纹。
凤姐细看了一回,赞道:“这沉香木难得,要做一对镯子可不容易。”
贾母听了,指着她笑道:“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连这个都不认得,明儿看你还怎么说嘴。”
凤姐奇道:“我分明看的真真的,难不成这不是沉香不成?”
探春等人也有些疑惑,薛姨妈等都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怎么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她,连我们也听听。”
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
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这是伽南香,又称奇南香、茄南香,乃是沉香的变种,多产于天竺、暹罗等地,芯材乃是极为名贵的熏香料。
据说大蚁在香木中筑穴,大蚁所食香蜜遗渍木中,天长日久,香木未死称为生结,木死而成为糖结,木性多香味少的称为虎斑金丝结。糖结发黑,金丝结颜色黄,香气四溢,夏天佩戴可驱邪避秽,还可以药用。
俗语说一寸沉香一寸金,这伽南香却是更加珍贵,若无机缘,千年的沉香也未必长的出一寸伽南香。”
众人听罢都点头赞叹,李纨道:“林妹妹真真有心,孝敬老太太的东西没一样不用心的。”
凤姐笑道:“这是林妹妹的孝心,也难为她找了这些好东西出来,有了钱一时也没处买呢。”
贾母道:“这东西倒还罢了,难得的是玉儿的心意,又亲手做了这套衣裳鞋袜,还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呢,我看了很欢喜。”
说话间其他人的礼也都清点出来了,王夫人与邢夫人的是金钟玉磬一架,江南新式绸缎八匹,紫檀座苏绣炕屏一座,余外同贾母是一样的。
薛姨妈减了一等,李纨与凤姐两人皆是江南新鲜花样的纱罗六匹,金镶宝石戒指四只,另有扇子、香珠、苏绣等。
宝钗,迎春等姊妹除了扇子、香珠、香粉、湖笔、徽墨等各样土仪外,另有纱罗四匹,金玉戒指两只,此外还有一副单送湘云的象牙围筹,虎、豹、獐、鹿等,雕琢的极为精细。
宝玉则是文房四宝一套,新书两部,竹雕象牙笔筒一对。
邢夫人得了这么些东西,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且黛玉送她的礼与王夫人是一样的,并未厚此薄彼,心下越发喜欢,忙笑道:“外甥女儿素来孝顺,如今我们也是沾了老太太的光了。”
贾母此时心中欢喜,听她不会说话,微微顿了顿,便没言语。
王夫人自黛玉走后便去了一块心病,此时也笑道:“大姑娘也太多礼了。”
贾母道:“林丫头先前住在这里,你们做舅母的也疼了她几年,如今她尽一点子孝心也是应该的。”
薛姨妈笑道:“林姑娘素来是个可人疼的,生的又巧,如今越发能干了。”
凤姐正命人将礼物按签子分送各房,湘云的那份也打发人送去史侯府上,闻言笑道:“可不是,方才琏二爷说姑父家中如今都是林妹妹当家主事,将整个林家打理的妥妥帖帖,行事比我还强,我先前还不大信,如今看这行事才不得不服气,果然是有当家人的模样了。”
李纨心中也为黛玉高兴,点头笑道:“这几年我冷眼瞧着,林妹妹着实生的冰雪聪明,进退有度,待人接物都没的说,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强呢。”
贾母自黛玉去后,心中着实牵挂,如今得知林如海身体大愈,又见黛玉行事越发周全妥帖,心中欢喜,且她素喜李纨贤惠,又与黛玉亲厚,闻言便笑道:“你林妹妹虽伶俐,到底年纪小了些,等她回来还要你们当嫂子的多教导。”
王夫人原本含笑听着,此时听了贾母的话,似乎笃定黛玉会再回贾家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李纨也听出来了贾母的言外之意,微微一顿,难道贾母还打没打消双玉结亲的念头,心中思量,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笑道:“有老太太在,哪里还用的着我们。”
凤姐心下也若有所思,看了李纨一眼,笑道:“大嫂子说的是,我们哪里能巧的过老太太呢,老太太随便传授点压箱底的本事,便够我们受用不尽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齐声道极是。
贾母越发喜悦,又说笑了一回,众人方散了,各自回房。
凤姐与贾琏数月不见,小别胜新婚,自有一番叙话不提。
流光如驶,转瞬又是一年秋。
去年九月间,元春被册封为贤德妃,又允许妃嫔回家省亲,因此贾家这一年里都在忙着建造省亲别墅,阖府上下都不得闲,王夫人与凤姐自不用说,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使,连带李纨也时常被叫去帮忙,料理些杂事。
这日一早,李纨起来梳洗毕,碧月取了衣裳来。
绣竹见她拿的是一件月白绣竹叶纹的软绸褙子,秋香色马面裙,不禁蹙眉道:“你也糊涂了,如今天气凉,怎么拿了这套衣裳出来?”
碧月低头一看,忙笑道:“我忙昏头了!”说罢忙回房重新开箱,另取了件月白棉绸小袄,一件素白缎子底银纹绣折枝枇杷的对襟褙子,并一条水蓝色彩绣棉裙,服侍李纨换上。
绣竹又挑了一对金累丝嵌珠灯笼坠子为她戴上,李纨对镜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出了里间,便有吴新登家的来回话:“前儿园子里欠下的帐幔,绣帘都已齐了,请大奶奶验看。”
素云接过单子,念道:“妆蟒洒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四十架。猩猩毡帘一百挂,湘妃竹帘五十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五十挂,黑漆竹帘五十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一百挂。”
李纨听了,数目相合,便命绣竹收下,登记造册。
吴新登家的去了不多时,又有管事媳妇王兴家的来回话:“二奶奶说眼看着就是十月了,应更换棉帘子、棉铺垫了。太太与二奶奶在那里点收金银器皿,不得空儿,叫大奶奶先看着安插罢。”
李纨点头道:“知道了。”转头叫了淡菊过来吩咐道:“你带人开具好颜色、件数清单,去前头领了来,再分发各房。”
淡菊答应一声,笑道:“我昨儿还说呢,咱们屋里的帘幔陈设也该换了,奶奶瞧着是按往年的例还是怎样?”
李纨想了想,年后元宵就要省亲,倒不能太素净了,便道:“除我内室这几处房门上用松花、水绿、宝蓝湖绉棉帘外,余下尽用红绸的罢。这两处炕上用栽绒金银线边地莲枝的炕垫。”
淡菊答应着,带了素云碧月等人前去料理。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淡菊等人才回来,身后跟着十来个婆子媳妇抬着箱子。
李纨命淡菊开了箱,又叫素云拿了册子,交点给王兴家的道:“这一堂大红缎盘金十二条椅披、四条桌围、十二个椅垫、四个杌套,还有这副大红纵线洋金打子儿的铺垫,大红哆啰呢盘金云蝠,是老太太屋里的。
这二十四件大红缎绣三蓝撒花椅搭、二十四个椅垫、十六个杌套、八条桌围、四个大红金钱蟒引枕,两条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条大红洋毯,都是荣禧堂的。
这几副桃红缎绣和大红纳纱的则是三位姑娘房里的。”
淡菊一行说,众人一行记,一副一副点了件数,忙了半日,方交割明白。
清点完,王兴家的便带人领了都搬到垂花门,叫了几个小厮进来,将外面的尽数交他们领去,里面交给该班的管事媳妇领去。
李纨又命绣竹到凤姐院里,领清虚观、水月庵两处斋僧油米盐菜、柴薪一切等项银两,并两处合寺香烛花供,到了垂花门,交给林之孝专派妥人分头去办。
彼时往来回话的人络绎不绝,直闹到辰正巳初方才了结。
绣竹道:“奶奶一早起来也没吃过一点东西,叫他们摆饭罢。”
李纨这才觉着腹中空空,笑道:“闹了一早上,这会儿觉着肚子里有些饿了。”绣竹忙叫传饭,李纨吃了饭,又查阅了一番庄上送来的账册,只觉身上酸疼,便歪在贵妃榻上小憩。
朦胧睡去,见有一个人笑脸迎上来,叫了声‘婶子’,李纨只觉面熟,端详一会才想起来是东府里贾蓉媳妇秦氏,四面环顾,只见白茫茫一片,不禁诧异道:“蓉儿媳妇?这是哪里?”
秦氏却不再说话,只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李纨跟着她走。
李纨此时神智迷糊,也想不起秦可卿已死之事,迷迷糊糊跟了上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惚间来到一处陌生的府邸,走进一处房间,却见一张月洞床前围着许多人,贾兰正惨白着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口中喃喃换着‘妈妈’。
李纨顿时大惊失色,直声叫了两声“兰儿”,然而贾兰却听不到她的声音,脸色越来越苍白,气若游丝。
李纨心急如焚,然秦氏已没了踪影,自己怎么喊叫都没人理会,情急之下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自己惊醒。
睁眼一看,只见日正当中,纱窗上扶扶疏疏一窗花影,方知是梦。
淡菊和素云原本在外间做针线,听到动静,赶忙掀起竹帘走进去。只见李纨躺在一个小花梨藤榻上,独自一人瞅着壁上一幅“渔樵耕读”图。
这图还是旧年贾兰画的,李纨见了喜欢,便命人裱框好了,挂在墙上。
淡菊见她怔怔出神,额上都是细汗,忙上前扶了她起来道:“奶奶可是梦魇着了?”
李纨一把抓住她的手,怔怔道:“我梦见了蓉儿媳妇,跟着她到了一处地方,却看到兰儿病了,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一直在叫妈妈。”
淡菊与素云闻言对视一眼,均是心下一凛,梦见亡故之人,又是这样的梦,可不是什么吉兆,不是应在哥儿身上有些灾晦,就是奶奶近日只怕有什么不妥。
只是虽如此想,这等晦气的话却两人却不敢说。
淡菊定了定心神,打叠起精神劝道:“常言道梦都是反的,哥儿如今在江南有林姑老爷和林姑娘照看,必然不会出什么事,奶奶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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