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五章(1 / 1)

“操为奉孝觅一良配,如何?”

元月寒夜,梅雪生凉,飞星收露。窗下燃着袅袅梅香,闻之寒沁肌肤,幽幽不散。案几旁火盆熊熊,一冷一热,冰火交加。

郭嘉只当是曹操有要事密谈,哪曾想主公兜兜转转,把话问到自己婚事上来,却也顿时稍松口气,背也不像方才那般挺得笔直,抖抖衣袖,从容自若,朗声笑问:“明公要为我说亲事?”

眼见郭嘉举止言语随意些许,曹操心下轻松起来。非全是为了说亲一事像是有点希望,郭奉孝入他帐下谋事以来,态度恭谨。虽然一贯风流俊才名声在外,对内倒是时有良谋,思虑周全,不见半分放荡之形。

曹操苦笑,对着瓶梅满是脉脉温情,撑着桌边,随意饮下一杯,很有些诉苦意味:“夫人命令,操也不得不从啊。”

“哈哈哈哈……”郭嘉听罢笑开,眼眸分外神采奕奕,玩笑,“明公既知晓个中辛苦,何必再夺嘉之乐?”

此言便是婉拒,曹操不好强求。要是仅仅因为凤姐提议,得了郭嘉这话,算是足够。可曹操尚有另一番考量。自己有待百年后将世子托付于郭嘉的打算。倘若日后他与凤姐的孩子才堪大用,此举能联上一层姻亲关系,有利无害。更兼贾政调任丞相征事,往后荣府与他的关系只会日渐密切,两相便宜。

要是凤姐所出不尽如人意,世子另择他人,这番亲事也并不坏事。休说郭嘉的人品和忠心,就是那位三姑娘和王熙凤之间,始终是个隔着一层的亲缘,不甚要紧。

如此不妨再使一把力,不白费他辛苦将人留下。

曹操故作为难,苦着一张脸,摇头晃脑,有些无赖道:“非是我执意强求!无奈夫人那头逼迫,我束手无策啊!奉孝谅我难处,不妨各退一步吧!”

郭嘉看穿,眼带笑意,起身一抬袖子,语气很是不羁,“丞相不是不知,外间对嘉之私德,多有微词。丞相就不怕做成怨偶?害了那姑娘终身?”

曹操不接他话,当真和他比起耍无赖,“不要你同意!只说你有意,我好去回王夫人。就是最后奉孝与那姑娘当真无缘,尽可回绝,我和夫人绝无怨言!”

郭嘉迟疑,曹操见时机成熟,送酒到唇边,一副看戏模样,添油加醋:“依操之见,那女子与众不同,稀世罕有,非寻常闺阁千金堪比。奉孝切莫一意孤行、错失良缘啊……”

郭嘉暗自发笑,世间媒人吹嘘都是言过其实,丞相也不例外。兴趣缺缺,端起曹操斟的那杯酒,来回踱步,一边浅尝,“天下好女子何其多?能成鸳侣的却难寻。”

“她是王夫人的……”曹操正欲趁热打铁。

“老伯!”

“嗯?”曹操讶然回头,就见巧姐儿娇娇怯怯斜倚门边,细手撩起一点帘门,投来一瞥。

郭嘉见状,搁下酒杯,坐回酒案边坐好,不多探看。曹操打量巧姐儿怯弱模样,爱怜不已,伸手扬声唤:“妞妞,过来!”

身后尾随过来要拉走巧姐儿的玉奴一惊,可也只得放巧姐儿过去。巧姐嫣然一笑,抱着手里的纸跑去,腻在曹操怀里,“老伯,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打紧!老伯一会儿就回去。”曹操欢喜,拈过巧姐手里的纸一瞧,却是两张习字纸,一张字迹端方古朴,笔力出众,用作临摹之用。一张笔迹稚嫩,才写了一半,明显是出自巧姐儿之手。

巧姐儿指着一个“冷”字,揉揉眼睛,郁闷说:“这个字不难写,我就是总写不好!我娘不懂,三哥哥睡下了,我只好来找老伯了……”

“叫我好找呢!”

曹操乐呵呵把纸摊在桌上,却被巧姐儿一把扑住,巧姐嚷着:“三姑姑的字,不给旁人瞧!”

曹操知道先前凤姐说过,姐儿原就是和家里的三姑娘学字。扫一眼郭嘉,郭嘉刚要见机告退,曹操摆手,笑笑,对巧姐儿道:“不妨事。老伯啊,不说你姑姑名姓。”

巧姐儿犹犹豫豫松开,曹操索性把探春那张推得离郭嘉近些,拉着巧姐儿比对着探春的字,仔细分析起笔画走势。郭嘉文人秉性,忍不住多瞧瞧这字,就见纸上写的是首诗,未有落款。字迹很见功底,风格古朴端方,想是习的秦碑和汉碑。时人多爱流行的笔体,习古碑的倒是不多见了。加之据说出自位“姐姐”之手,更是难得。郭嘉愈看愈有味。

细看那诗,题为“簪菊”:“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复看两句,情思巧妙,意境高标,不禁念出下去:“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浸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1】

曹操搂住姐儿,笑看他,问:“如何?”

郭嘉颔首,“已故蔡中郎之女素有才名,两相比之,此诗笔力尚欠,贵在作诗人志节不凡,读来有番豪爽不羁的情致!但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唉,奉孝莫急!”真是意外之喜了,曹操逗逗孩子,复又鉴赏一回,评论:“仅限其女子身份评之,未免有失稳妥。以我看,就是两京世家读书人,较之逊色者甚众!”

郭嘉了然,心说,怪道主公如此笃定,这女子委实有过人才德。这便有趣。

“郭祭酒,如何啊?”曹操捉着巧姐儿的手指,在纸上教她描着笔画,边询问。

郭嘉看透端倪,扬眉,将酒一饮而尽,置空杯于案上,温笑:“就依明公所言。”

言罢,曹操命玉奴来带走姐儿,乘兴与郭嘉再饮几杯。待送走郭嘉,曹操入后堂,就见巧姐儿盘腿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一手在纸上描着笔画。他上去就把孩子抱起。

巧姐儿摸摸曹操眉毛,得意地抱着老伯的头,“老伯,我做得可好?”

曹操伸手捏捏她鼻子,“多亏我们妞妞!老伯终于能给你母亲交差了!”

扬手命人收拾起纸张,抱着巧姐回摽梅院,“走,老伯回去继续教你写字。”

“哎,老伯!你熏我那香了?”

“看你鼻子灵的!”

“老伯,过几个月咱们再渍糖梅子吃。”

“说得我嘴酸!好,姐儿还想吃什么?”

两人一搭一搭说笑着,走进漫天元月夜雪中,越走越远……

大雪纷纷扬扬,荣国府上小宴才罢。贾政难得饮了不少,刘备倒还好。

“时辰不早,备先告辞。”刘备惦记家中亲眷,归家心切。

贾政起身相送,刚出门,就被迎面风雪扑迷了眼,冷风吹得二人须发飘拂。侍从撑起伞来。

贾政亲热拉起刘备,殷切挽留:“更深雪大,皇叔不如在敝府安歇一晚,明日再回不迟。”

“呃,恐家中弟弟、夫人担忧啊……”刘备含笑望望一地白雪,不顾阻拦,步下台阶,回身拱手道,“所幸元月初不在宵禁之期。今日多谢存周兄盛情款待,备不胜感激。今夜就此别过,来日再设酒菜,请存周兄到舍下一坐。”

“皇叔客气。”贾政不好多留,唤人跟上,“好生送刘皇叔回府。”

贾政钦佩刘备才干,又敬他尽心竭力辅佐汉室,有意结交。却不解刘备这等温厚人,为何进京后不似传闻爱结交豪杰,处处谨小慎微,难以亲近。不过今日算是头一回认识,还可理解。今日心情大好,送别刘备后,贾政径直朝后院老太太房里去了。

老太太这两天高兴,精神比往常活络不少,兴头上叫了家里人来屋中坐。贾赦夫妇陪坐一会儿,回去歇息。王夫人、探春、惜春,还有李纨和贾兰母子都在。

“给母亲请安。”贾政见过老太太,瞧老母亲开心,他也舒服,就在老太太近前坐下,尽尽孝心。

“你在前头招待客人来着?”老太太记不起请的是谁,就着鸳鸯的手喝养身汤,眯眼笑问。

“回母亲,今晚丞相家晚宴散后,儿子请了刘皇叔来家中饮酒。”

“哦。”贾母皱眉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慈笑,“嗨!老不中用了,记不起这位皇叔了!”

贾政安慰母亲,“不怪母亲记不起。刘皇叔原是在当年黄巾起义时发迹,这些年在外镇守,不曾在京中任职。今年他同丞相征讨徐州吕布,得胜回朝庆功,陛下亲封他为左将军。闻他是景帝玄孙、中山靖王之后,查验宗谱,认作的皇叔!”

“哈哈哈哈……”贾母喜听故事,听得兴致盎然,“怪道我说怎么不记得!听你说,他也是个忠臣良将!同老国公爷当年一样!”

挑起话头,贾母越发起劲将她昔年所闻老国公爷如何为国尽忠娓娓道来,中间说至迷糊处,又岔话问起这位刘皇叔生平。贾家世受皇恩,忠心天子,对刘备这般汉室宗亲、忠心之臣,本就有好感,更兼贾政说起他斩黄巾、讨董卓、战吕布等事迹,听得一家人还未见刘备面,便好感顿生。

贾兰坐在李纨身边吃点心,少年听得心驰神往,赞道:“刘皇叔现在京中,兴许我以后能在他近前任职。”

李纨浅笑不语。探春隐隐有些羡慕。冬夜漫漫,一家人就着火炉说笑一回,各自回屋歇息。

贾政饮酒良多,如今后劲在身上不大舒坦,灌茶醒酒。王夫人过来接过茶盏,嘱咐:“老爷还是少喝些吧,回头睡不熟。”

贾政望着王夫人手上缠着的油亮佛珠,念起伤心事,眼神飘忽,叹息,“今儿老太太高兴啊……”

王夫人垂眸叹气,夫妇二人之间早已对宝玉的事有默契,不消多说。

“难得老爷心情好……”王夫人去妆台上取来一封书信,“还有件喜事,要告诉老爷。”

贾政奇怪,笑问:“什么喜事?”

“今儿曹丞相府里送了凤丫头的信过来。还带了话,说后日得空,把巧姐儿送回来给老太太看看。”王夫人将信笺取出,上头是小童代笔,递给贾政,“还邀家中女眷上元节那日去丞相府上赴宴。”

“我看过信,里头说了件老爷的喜事。”王夫人脸上有点光辉。

贾政看后尚可,一来,丞相征事同为五品官,不过是调任去曹丞相门下做事。曹操谁人不想攀附?这差事确实难求。可贾政秉性清高,喜事就打了折扣,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样子来,“调去丞相府,一样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王夫人最明白丈夫脾气,瞧出他还是满意的,“曹丞相不比常人。在他那里做事,要更顺手些!”

“我做好分内之事就可。”贾政身上畅快,说话动听了,“改日你去看看侄女。不管怎么说,始终都是亲戚,别让外人议论我们刻意疏远。”

之后还补充,“也别太过,回头又有些爱嚼舌的,哼,胡说我们攀附权贵!”贾政不放心,多嘱咐一句。

“老爷,我有分寸的。”王夫人有心事,斟酌再三,走到贾政身边商量,“我打量着家里如今……没有别的大事。兰哥儿有老爷操心,探丫头的事,我万不能推辞的。唉……家里的孩子命苦,探丫头被耽误到这个年纪,再拖下去就不像话了。”

“嗯,我也想到了。”贾政认同,却半晌没句话。

王夫人寻思,“我想着,前番议亲总不顺利。不如借这机会,托凤丫头帮忙。别说她从前是姑娘们的嫂子,就是看着她俩表姐妹的关系,不会不出面的。”

话虽如此,表面上是请王熙凤帮忙,夫妇二人的对话里,却藏了另一个人,各自心里明白,便是曹操。说来说去,都是借着曹操的声势。先前官职调任的事,贾政或可安慰自己多年辛劳,心里平衡些,可提及探春的婚事,不免惹起去岁议亲时其他官宦贵胄家的轻蔑,便有股说不明的火气上来,苦于无处发泄。只淡淡把王夫人的话晾在一边,不置可否。

王夫人此刻却是心急如焚,探春年岁渐长。新年一过,王夫人更增一分担忧。赵姨娘自打去年探春婚事不顺后就常背着人数落王夫人成心苛待庶女,害得王夫人面上十分不好看。王夫人疼爱探春的的确确是真,忍了赵姨娘多年,都未因此迁怒到探春身上去。积攒多年的怨气,一朝迸发,饶是佛心、不多问事的王夫人,这会子越发拼着一口气,要给探春说桩好的婚事。

王夫人多了几分怨怪:“家里头冷清这么久,是该有桩喜事好好热闹一回了。老太太也开心不是?我们做上人的平日里不多管他们去,没什么。这个时候,不替他们筹划筹划,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贾政惊觉王夫人怨气,连忙道:“我又不是不管!”

王夫人发急,捧着心口道:“我的为人,老爷与我几十年夫妻还能不知晓?迎丫头的事,我苦口婆心劝过,差点得罪人……迎丫头嫁出去,前几年还回来哭,这两年生死不知。倘若探丫头也落得个这结局,休说我,老太太哪里禁得起这等伤心呢?”

一通话说得夫妇二人双双湿润了眼眶。家里原本热热闹闹,如今孩子们死的死,散的散,落到如今的地步,独剩他们这些半截入土的老人。

“我何尝不知?”贾政愧对老母,哽咽,“唉……今日会过刘玄德,我倒有一念。何不把探丫头说给他!”

王夫人大惊失色,走过去在丈夫身边坐下,难以置信,“我对这位皇叔所知甚少。但听老爷才说,恐怕……年岁太不相配了吧。”

“我还未细问。”贾政拈须沉思,“差了……总在二十岁不到,并不十分出格。”

王夫人欲言又止,脸色阴沉,这与她期望相去甚远。

“他这个岁数,且身居要职,做过一城之主,不会没有妻妾儿女吧?”王夫人开始觉得贾政荒唐,“难不成把咱们三姑娘送去给她做妾?”

“这……”贾政闻言,难于启齿,“我曾派人打听过,他妻子身故,在外纳过两房妾室。眼下正妻之位虚悬。”

王夫人缄默。论起年龄,探春和这位刘皇叔,称不上很合适。若论起地位,今日不比从前,她明白家中败落,都中几代交好的世家都挑拣,再加上探春庶女的身份,真能担当刘皇叔正妻之位吗?

无奈贾政于儿女婚事上始终不擅长,现在一头热,把王夫人的心灰了一半,念着探春和体面,还得咬牙硬撑。王夫人权且应承下来,从长计议,“老爷为着探丫头的心我懂。这等事,老爷终归不比我们女人在行。我先替老爷打听,横竖同你商量掂量着,最后叫老爷和老太太做主。老爷看怎么样?”

贾政听后眉心舒展,又舒坦起来,就交由王夫人操劳。探春还不知,自己尚在闺阁,冥冥之中,就与现今天下,一位稀世谋臣,一位当世英雄,两位人杰牵扯到一处。

而无论丞相府还是荣国府,亦或是刘备和郭嘉,都不曾预料,有一场许都的风暴,随着冬寒渐消、春意将至,即将席卷而来。

而这三人的缘分,不过是这龙争虎斗中,一件特别却又无足轻重的际会。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探春cp买股要慎重哦~

依旧是设定解说:

【1】《簪菊》一诗出自《红楼梦》,原为菊花宴上探春所作。此处借用了首联、颈联和尾联,因颔联化用陶渊明等典故,与年代违和,故省去。

【2】刘备妻妾的问题:历史上并未明确交代这一时期(公元198年)刘备正妻为谁,是否在世。甘夫人为妾室,史书记载她代行主母事。糜夫人先于甘夫人嫁与刘备,母家势力雄厚,地位可能高于甘夫人。有猜测糜夫人可能是正妻,但终无定论(虽然百度百科写了刘备妻)。《三国演义》中可能因为考虑到甘夫人是后主刘禅生母的缘故,刻画甘夫人似乎更受优待。本作私设这一时期刘备正妻已逝,甘夫人、糜夫人俱为妾,甘夫人有理家之权,糜夫人地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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