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橙来不及去想他这句“多晚都都等”,到底有什么深意。倒是因为他顺着电流就在耳朵边上似的声音,让她想起上回在操场上,男人笑意散漫地俯身到她耳边对她说的那句:带你去个地方。
肩胛骨上那条已经结了细密血痂子,像蝴蝶触角一样的割线,扯得肩骨似乎又在隐隐生痛。
洛橙站在原地,无言地看着他。
“过来。”简珩挂了电话,隔着一条四车道宽的马路,看着她说。
声音很低,像是不怕她听不见。又像是怕音量高了,她装作听不见。
洛橙把已经被他掐断的电话装进口袋里,看着绿灯亮起,朝他走过去。
“要我帮忙吗?”贺嘉禾在她身后问。音量不算高,问得也很随意,仿佛他压根不知道那个站在越野车边上的男人是谁。
只是那点音量,确定也确保简珩能听到。
“谢了,不用。”洛橙头也没回,干脆利落地回他。踩着这条不快点紧着绿灯的节奏,一个绿灯都过不去人行横道的马路。
女孩儿在舞台上及腰长发微卷的弧度还没消失,又因为走动的频率和夜风吹拂轻轻扬起。
贺嘉禾看着她,像看着一只轻扇着翅膀的蝴蝶,急着投进不知道谁的怀抱。
“简……简先生。”明明也就几米宽的路,偏像是比在台上唱跳一首歌还呼吸不稳。洛橙站到她面前,抬睫叫他。
简珩垂睫,盯着路灯下,在她眼里倒映出来的,显得有些可笑的自己。
男人没理她,也没开口让她做什么。只盯着她抬手,慢条斯理地,替她把跑乱的长发捋顺。带着薄茧的指腹,又贴着她的侧颊和耳廓,替她把碎发轻拢到耳后。
像那天在别人的纹身店里一样,仔细又认真。只是皮肤上被他指节的凉意和粗粝刮蹭过的地方,像是不经意地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直到那垂睫的视线,盯得洛橙微掀开唇,用力、又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多少声音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穿着宽松白衬衣的前.胸轮廓,都因为这个动作看出了一瞬明显的起伏。
像是终于回神,男人视线微移,落在她因为下意识阖唇向内微抿的动作,沾了点水汽在唇上。在橙黄的路灯下,像偷喝了橘子汽水忘了擦嘴。
指节轻移,男人揩着她侧颊,拇指指腹,在她唇角边轻娑。
洛橙就看着他勾了勾唇角,极轻地笑了一声,下颌微偏,另一手指节间的烟抬到唇边,深深抿了一口,然后垂手。
后腰倏地被他掌心的力道重重一揽,像一尾鱼被人拍到砧板上,又拿刀背狠狠敲了一下,身体本能地逆着力道后折。又像个没有骨节的软体动物,折腰贴进他心口,隔着骨骼血肉,心跳压住心跳。
唇上微凉的温软,力道不加克制地压下来,撞得她唇肉和牙齿颌骨泛开一阵痛麻。
洛橙下意识地开始推拒挣扎。更恶劣的戏弄却在下一秒发生。男人舌.尖勾开她的齿关,迫着她不能闭合。肆无忌惮的侵略气息,像在野外捕猎的猫科动物,为了适应生存,舌上都能长出尖利的倒钩,好用来刮擦干净猎物骨缝里的生肉。
男人深抿出的那口烟,一丝不落地,渡进了她口腔里。又比那晚在西郊别墅卧室里的吻更强硬蛮横,仿佛只为了堵着她唇,不让她把那口烟吐出来。
呛人的辛辣顺着呼吸,倒灌进鼻腔里,身体的不适和渴望氧气的本能,让洛橙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举动会不会又惹他生气发疯,只想立刻马上离他远一点。
不知道是她的振翅扑腾起了作用,还是洛橙几乎快顶到他的膝盖,被他不轻不重地抵开,男人终于松手,放开她。贴着她肆意侵略的唇.舌也跟着退开。
从不抽烟的人,因为他这口渡到嘴里的烟,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因为呛咳,眼睛里都被逼出了水汽。一时间嘴巴比脑子快,完全不经意地随着自己的性子,哑声骂他道:“简珩你有病啊!”
骂完,又倏地心跳一紧。
上回因为晏怀那事骂他“疯子”的时候,这男人那股子要捏碎她下颌骨的狠劲又跳到她眼前来。
只是骂都骂了,洛橙咬了咬牙,也只能硬着脖颈继续回瞪他。心跳却不争气地又快了起来。
看着她毫不作伪的真实反应,男人愣了一瞬。默了两三秒的时间,就在洛橙觉得他又要发疯的时候,他却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笑得畅意又开怀。
边笑着,还边近身过来,伸出左手,贴着她的肩背、胳膊,重新把她环住,揽进怀里。
洛橙:“……?”真特么……有病吧?
“别动,”气息倏地软下来,男人抱着她低声说,“让我抱会儿。”
洛橙一怔,下意识地微僵住身体,不再挣扎。
……
“烟好抽吗?”
“……”少年看着她落到自己唇角边烟嘴上的视线,偏头睨她。
“我看你那么喜欢的样子,”垂着眼睫,挑衅似的对着他抬了抬眉眼,小姑娘咽了一口,对他说,“让我抽一口尝尝?”
女孩子的视线如有实质,又轻得像她微卷的发尖,撩.拨得他某处的神经都跟着抽跳翻腾。少女嘴角微翘的唇,都在月辉下覆了层蜜色。
喉结在线条凌厉的脖颈上轻滚,嗓音被烟草熏得泛沙,简珩低声问她,“真要抽?”
“……”莫名被他神色莫辨的眼神唬得愣了愣,洛橙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才找回平日里自己绵磁的调子,眼神一瞬不回避地回他,“嗯。”
“……”简珩被她那声尾音都带着小茸毛似的嗯扫得差点破功,指节间的烟慢慢递到唇边,深抿了一口,却没有吁出来。一手却支着身下的台阶,倏地偏头倾身凑过去,又在离她唇一拳的距离悬停,学着她的腔调,懒懒地喉间出声,“嗯?”
那样子仿佛在说:来,你抽。
小姑娘下意识地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屏息硬着脖颈,半寸没往后退。
明明向来都是她调.戏简珩的份,怎么现在的节奏越来越不对了?!她绝对不允许!
“……”结果,完全没有防备地,在她因为实在憋不住气,只好深呼吸一口的时候,简珩像是算准了她会在那一刻呼吸,倏地轻吁出来一小口青烟,被她一点不落地吸进鼻腔里。
“咳咳咳咳……”再顾不得什么要不要面子,洛橙赶紧退开,一手捂着口鼻呛得一阵猛咳,还不忘怒瞪她那双咳出水汽的桃花眼,断断续续地骂他,“简……咳咳……简珩你有病啊!”
丝毫不为她的怒目相对愤慨指责而懊恼后悔,简珩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痞气又欠打,一手撑着操场看台上的台阶偏身后仰,尾音拖着散漫的笑意,问她,“还抽不抽了?”
“!!”洛橙发心里的呆毛都炸飞起来,哪里还有半分调.戏的心思,背对着月光而立,像个鲨手,居高临下看着还坐在看台上的简珩,一字一顿忿忿道,“我想抽你!”
……
“上车吧,”直到怀里的女孩儿不再挣扎,顺从又平静地任由他抱了好久,即便没有给他任何肢体上的回应,简珩才轻声对她说,“回去了。”
洛橙微愣,垂了垂睫,轻嗯了一声。
结果,简珩却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在她应声之后,把俯身抱着她的姿势,弯得更厉害了一些。温热微凉的呼吸拂着她耳垂上的软肉,男人称不上柔软的额发,在她颈侧轻轻蹭了蹭。
轻到像是自喃的低语,柔缓得像夜风一吹就能无形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等了你好久。”
像是那阵烟草的辛辣青烟余韵仍在,又从她鼻腔里蔓出来。这一刻,洛橙竟莫名觉得有些鼻酸。
微偏了偏脑袋,不知道此刻,自己又有什么好躲的,洛橙强迫自己笑了笑,下意识地低声告诉他道:“我们录完了所有表演,还一起等了评分,所以才那么晚。一结束我就卸了妆换了衣服出来了。下次……下次要是还这么晚,你……简先生你让司机来等我就行。”
洛橙觉得自己好像头一回在他面前絮絮叨叨,话多得仿佛在欲盖弥彰,解释什么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情。
男人像是不在意她这些解释,到底有没有安慰到他的“等了好久”,只轻嗯了一声便松开她,对她说:“自己上车。”
洛橙偏头,见他绕过车头走远,没问他做什么去,自己开车门,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
等坐稳,又下意识地透过车窗看他。见他只是绕到街边的垃圾箱那儿捻灭了手里余下的一小截烟,而不是又用了自己仿佛没有痛觉的指腹。嗓子口不知道是不是被烟呛的,还吊着的那半口气,终于落了下去。
还好,看来情绪还算稳定。
她的肩胛骨今晚是保住了。
站在马路对面充当观众,全程从头看到尾的贺嘉禾,在简珩低头吻下去的那一刻开始微挑眉眼,到后来,已经能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地看着。直到此刻,听见引擎启动,那辆霸道的黑色越野车离视线越来越远,才开阖了一瞬眼睫,无所谓似的轻声笑了笑。
-
车厢里拧了首布鲁斯,和秦城半夜车辆鲜少的马路极配。
明明已经累了一整天,录了一整天节目,又听着这样的音乐,理应犯困的时刻,洛橙却并不太敢闭着眼睛入睡。或者说,身体疲累,脑子却没有多少困意。
那句像是幻听一样的“我等了你好久”,是在对她说吗……
“和他很熟?”车厢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不算质问,有些淡。像是终于清醒,完全没了刚刚笑意畅快或是气息柔软的样子。
洛橙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却偏头盯着他。
行车的时候,车厢里并没有亮灯,只有夜晚昏暗的深橙色路灯,打进来一点点光。此刻落在男人那张唇线抿直,专注前路又显得淡漠异常的脸上,竟让洛橙生出一点点好奇来。
这么喜怒无常,又好像——偶然间的气息会像水火相冲一样矛盾的人。
“简珩,”像是为了证实潜意识里的某些猜测,洛橙突然这么叫他,语气间像有些生气他会这么问自己,直接说,“后台的所有男选手都和我握手或者拥抱了,你要不要每个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言下之意:贺嘉禾又是谁,和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洛橙说完,呼吸轻缓了缓,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
像是的确被她这样的回答弄得轻怔,男人神情微顿了一瞬,又突然轻笑了一下。
洛橙见状,把特意放缓的呼吸也恢复了正常。几乎可以确定,此刻他的心情,并不糟糕。甚至有些像她骂他“有病”时那样,有些轻松。
心底某些猜测被证实。
像是注意到洛橙的视线,简珩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有些气恼,又要装着无所谓似的样子看着自己,简珩重新把视线放在前行的路上,只单手搭着方向盘,一手伸到副驾的位置,轻推了把她的脑袋,有些纵着她小脾气似的说:“行了,睡会儿吧。”
秦城卫视的广播大楼到西郊别墅,就算是一路畅通,也要开一个多小时。
洛橙干脆把脑袋偏向窗外,没理他。
就听见简珩又说:“毯子在前面,自己拿。”
洛橙微愣,稍坐起来一点,打开副驾前的储物格,拿出里面的薄毯,搭在自己身上。又偏身朝着车窗的位置靠了靠,闭上眼睛。
布鲁斯换了一首又一首,车胎在高架上划出的轻擦声,透过隔音降噪的车窗听得隐约。
藏在毯子下面的指节轻娑了娑,洛橙想:似乎那个“她”,是这样的脾性。而简珩,对偶尔露出这种性情的自己——要纵容姑息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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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橙是被身体由下至上的轻摇晃醒的,虽然这下晃动已经被人为地尽力克制。只是大约浅眠,她还是醒了。
薄毯还盖在身上,正犹豫着是尽量放缓呼吸,让自己看上去还处在睡着的状态,还是干脆跟他说,放她下来就行,就听见简珩低声笑了起来。
“……”男人胸腔震动的频率,让她不得不睁开跟着轻颤的眼睫,抬睫看他。
“你装睡的本事,”简珩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只笑说,“没什么进步。”
“……”知道他又开始把自己和别人重叠,洛橙扯了扯一侧嘴角,算是笑和回应。
临进电梯前,又瞥了一眼客厅壁炉上的古董钟,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简珩直把她抱到卧室沙发边上,俯身把她放下,什么也没说,又折回卧室门口的衣帽间。
洛橙听见衣柜门开阖的声音,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响,接着是脚步声,卧室门锁阖上的金属音。
靠坐在沙发里垂了垂眼睫,洛橙没动。
“洗个澡睡吧。”一整套保守居家棉质睡衣递到她眼睛跟前,简珩低声对她说。
还藏在薄毯下面的手,拇指指腹,又下意识地轻娑了一下食指关节。洛橙嗯了一声,掀开薄毯,接过他递来的换洗衣服起身去浴室。
听见简珩没有走,已经坐到了沙发里,洛橙走了几步,又回头站定,看着他。
简珩愣了愣,正支着扶手,指尖轻抵着太阳穴摁揉的动作一顿,抬睫看她。
俩人对视默然了几秒,简珩干脆阖拳支住侧颊,看着她笑起来。嗓音带着长久未眠的轻哑,戏谑似的对她说:“快去吧,你不累我还累呢。洗完早点睡。”
洛橙眼梢一抽,“……”呵呵。
说好的十个霸总九个行,还有一个特别行;厨房阳台到客厅,没有七次不算赢呢?这里居然有个会喊累的。
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洛橙面无表情地转身,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进浴室,锁门洗澡。
没有磨叽太久,只冲了澡洗了做过造型的头发就开始吹干,实在是太累了。这回,倒是没再像上次一样,一开门就看不见那男人的人影。门锁转动的时候,洛橙就听到了他讲电话的声音。只是语气漠然得像在同陌生人说话一样。
听见她出来,男人抬睫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又像是无意识地,非常自然地对她翘了一下唇角,眼神也在那一刻柔和了一瞬,然后继续微敛着下颌,听电话那头说话。
男人那一瞬仿佛对着认识许久的故人露出的本能笑意,让洛橙愣了愣,站在浴室门口,没再发出声音。
简珩没避着她说话,像是根本无所谓被她听见自己恶劣的一面。
“他现在这样,能管什么?”淡漠里毫不掩饰不耐和烦躁。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一阵什么,简珩轻嗤一声,不以为意,“如果杀.人不犯法,我倒是可以考虑。”
“……”洛橙下意识咽了一口。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在认真考虑。
又是一阵默然,所有的情绪悉数敛去,男人垂着长睫,最终还是说:“知道了。”
简珩挂断电话,就坐在沙发里那个位置上没再动,也没再同她说话。洛橙站在原地,一直站到刚洗完澡的蒸腾水汽都已经褪下去,棉质睡衣裹住皮肤,身上都起了些凉意,才斟酌地开口,轻声问他,“是有事吗?”
男人像是被她这句问话拉回神,抬睫看她。
女孩儿睡衣上还缀着有些幼稚可爱的卡通图案,长发吹得过分地干,又因为发质不算软,发心里几根新长出来的头发,炸得飞在头顶上。
空气里都是她喜欢的水果味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张扬傻气,又纯净美好。
简珩笑了笑,轻嗯一声,起身。
男人朝她走过来,明显是想再抱抱她的。只是停到她身前,手臂都像个讨要拥抱的孩子似的微张开了,又顿住数秒,指节微屈,像是在犹豫。最后,还是慢慢放下,收了回去。
一早做好了准备,准备承住这个拥抱的洛橙有些怔愣。看着他那双眼尾狭长的凤眼,似乎是昨夜的水汽从舞台蔓延到了浴室,又从浴室蔓延到了卧室,最后全氲进了他眼里,浮起轻薄的一层水光。
最后,也只是见他缓缓阖了一瞬眼睫,看着她的眼睛说:“睡吧。”
见她依旧有些怔,男人话音微顿,又对着她笑了笑。明明是在同她说话,可偏这样的笑,却像是在笑他自己。
用他惯有的讥诮淡嘲,嗓音低缓沉哑,笑着和她解释道:“我身上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