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孙孙!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再不把孩子还回来,老娘我打110我……”
“抱歉,我们都是警察,这里是市局。”程寰理了理领带,以身高优势傲视眼前的一群小老太婆:“如果您想报警,我和我身边的同事就在这里,时刻恭候您的大驾。”
老太婆——其实按照年龄来说倒也算不上老太婆,陈美华的婆婆,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花布衣裳,带着十来个和她一起从南城市某养殖场赶来的中年职工们,跑来市局讨要孙子。
哪怕证据表明,破屋里那孩童根本不是她孙子。
“怎么可能不是我家小宝?身上这衣服都是我给他亲手做的,他就是我家孩子,你们别欺负老娘没读过书跟我扯什么nba鉴定,我信你妈个铲铲!”
“是dna鉴定,您看,报告在这里,那个婴孩不是您的孙子,鉴定结果显示他和您儿子儿媳都没有血缘关系。”贺栖淮好脾气地解释着,尽心尽力完成着一位人民警察该尽的义务。虽然打心底地,他也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丝毫不关心自己儿媳妇的命案,全程只在乎一个和自己根本没关系的“孙子”。
“怎么可能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可能没有!那就是我孙子!把他还给我!”
面对这帮比菜市场叫卖还能吼的老太婆,市局众人无比汗颜。
从贺栖淮叫去的警犬在陈美华家屋后的田地里发现异常的那一刻起,事情的真相就已经十分明显。
破屋里的婴儿,是陈美华拐卖来的。
因为她和赵大壮真正的孩子,已经在不久前离开了人世,而婴孩的尸体,就埋在赵家屋后荒废已久的田地里。大雨的连夜冲刷骗不过警犬的鼻子,市局众人在一片略有松动的土壤下,发现了真正的赵小宝。
如此一来,程寰和贺栖淮闻到的香薰味以及在阳台发现的盆子也可以解释了,这些多半是陈美华独自在家祭奠夭折的亲生儿子留下的痕迹。
赵小宝为什么会夭折还得等法医那边出鉴定结果,但是陈美华为什么会通过违法途径拐卖一个新的“赵小宝”偷天换日,贺栖淮却已经能猜出一二。
陈美华在河东村因为“不孕不育”低头生活了快十年,婆婆欺辱、乡亲嘲笑……好不容易通过试管婴儿手术有了个儿子却不幸夭折,她的心一定难过到滴血,但是更多的应该还是恐惧与害怕:婆婆会怎样骂她、周围人会如何羞辱她、她会不会被贴上不详的标签?
陈美华害怕经历那样的痛苦,婴儿的相貌本就难以分辨,她的婆婆和丈夫又常年在外工作,才几个月的孩子被偷梁换柱几乎没人会察觉……恐惧和求生欲支配着她,陈美华最终选择了铤而走险,不知道从哪儿拐卖来一个年龄相近的婴儿,代替了原本的赵小宝。
难怪乡亲们都说赵小宝小脸皱巴巴的、其貌不扬,而破屋里的孩子却生得雪白漂亮……陈美华虽给拐来的孩子换了身自家孩子的衣服,但婴儿身上的胎记却是遮不住的,市局根据dna鉴定结果和婴儿的体貌特征,在南城市报告丢失的男婴中逐个排查,已经确定了几对疑似孩子亲生父母的夫妻,联系他们前来认亲了。
“所以,今天叫您来,不是让您领回婴儿的,而是想询问您是否有陈美华拐卖婴儿和被人杀害的线索……”
“你把孩子还给我!”
询问室内,中年妇人依旧无法交流,形同疯妇,将桌前的杯盏尽数摔碎,对着贺栖淮大吼大叫。
贺栖淮见旁边同事的手肘被热茶烫红,正欲出声严词警告,不料大门咚地一声被重重推开,程寰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妈,别闹了,回去吧!”
贺栖淮冷眼打量着他,身上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军绿色外套,鞋子上沾满泥土和灰尘,头发汗湿,脸上脏兮兮的,一副老实巴交模样。
特别是站在程寰面前,这种对比就更加明显。
“妈!警察都说了孩子不是咱家的,美华……美华人也没了,咱们在这闹又有什么意义啊!”
“人都没了……人都没了啊!”
他双手掩面,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死者丈夫,从邻省赶过来的。”程寰挑眉,示意贺栖淮把这里交给其他人,他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清晨的市局阳光正好,通过走廊外的玻璃窗子正好能看见对面程寰购下的那两栋写字楼,室内外装修已经基本完成,虽然还没引进商家和员工入住,但单单看上去,还是很气派的。
常年蜗居在发霉小屋的贺栖淮,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份气派。
“绕来绕去绕了一大圈,扯出来的居然是儿童拐卖,至于陈美华怎么死的一点头绪都没有。”贺栖淮挠挠头,一缕倔强的呆毛在晨光中傲然屹立:“程专家,您有什么想法?”
“当晚出入省道的车辆,调查清楚了吗?”程寰反问。
“嗯。虽然事发当天夜里天气极差,能见度低,但从晚上九点开始下雨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来往的车辆总数也有近百辆。案发地点没有监控,但是通过必经之路路口的几个摄像头可以大致判断出来,陈美华是乘坐一辆三轮车来到案发现场的。”
贺栖淮将监控录像放给程寰过目,三轮车的是套牌照的,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主人身份。
“嗯?可是案发现场和附近并没有发现这辆车不是吗?”
“是的,这辆车在通过a摄像头十五分钟后——也就是夜里十一点二十五分,从另外一个路口出来了……程哥你看,开得贼快,在能见度不足一百米的雨夜,快得很不正常。”
不正常得好像,驾驶员想要快速逃离某个地方,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他。
“假设陈美华真的是乘坐这辆车到达的案发现场,并且在十一点十分到的二十五分之间遇害身亡,难道之后的车辆没有注意到她吗?”
程寰话音刚落,自己就从监控录像中找到了解释,一来天气恶劣,来往车辆本来就少,案发前后三十分钟都没有第二辆车经过,根本没有目击者能正好撞见案发现场,二来陈美华的尸体发现地点并非大马路上,而是路边的水塘,尸体有芦苇掩映着,开车经过的驾驶员很难发现。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杀人凶手显然计算得很清楚。
“两种可能。”程寰伸手,终于忍不住拍下了贺栖淮脑袋盯上的那根呆毛,反复揉搓:“第一种,凶手就是三轮车司机,因某种原因杀害陈美华后迅速跑路。”
“嗯,已经派人根据监控拍到的车辆行驶路线去查司机身份了。”
“第二种,凶手早在之前就到达了案发现场。”
“?!”
“可能是附近的村民,也可能是其他哪辆车的车主……那人像个幽魂一样守在雨夜里等待着,以某种方式诱骗陈美华下车,再将其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