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赵小宝的死因,是窒息而亡。
经过尸检后判断,是被单棉被一类的襁褓物闷死的,应该属于意外事故。
市局在经过不懈寻找后,唤了五对丢失孩童夫妇连夜赶来认亲,从中果然找到了婴儿的亲生父母。
根据谢承然在微信群里向贺栖淮汇报的情况,孩子的亲生父母是对穿着打扮时髦看上去家庭条件不赖的年轻夫妇,孩子是在看马戏时弄丢的。
“看马戏?”贺栖淮反问。
“市体育馆那边不是来了个出名马戏团吗?开着车全国各地表演的那种,霜姐说有人妖和大象,我还打算周末约相亲对象去看呢。”
“……”
“这种巡回表演租的场地肯定比较简陋嘛,孩子的父母说一开始想带娃儿看个热闹,结果婴儿哭闹不止,他妈妈只能送去母婴室歇着……结果这女人也是心大,孩子扔床上不管,自己扒拉着栏杆看小熊跳舞去了,结果一回头,孩子就没了。”
“没目击者?”贺栖淮一条语音消息回过去。
“没。当时母婴室里就她们母子两人,谁没事带小孩看马戏啊。”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贺栖淮点点头。
孩子能重回亲生父母身边是件好事,但陈美华的案子依旧扑朔迷离,按照工厂的到岗记录和同事们的证词,孩子失踪当天那个时间点陈美华本人确信在工厂工作,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所以,孩子是别人拐走,然后转卖给陈美华的咯?”贺栖淮回头,询问程寰的意见:“丢孩子是在前天——也就是周五下午三点半左右,陈美华遇害是在当天晚上十一点多,这中间的间隔不过几个小时。”
“所以,卖孩子给她的那个人,至关重要。”
两人披着月色,在光头主管的带领下,并肩走进twinkle服装公司的工作车间。
贺栖淮从小到大一直很心疼他母亲工作辛苦,每天得在前台穿着高跟鞋站十几个小时,还时不时得面对煞笔客户的骚扰找茬。今天跟工厂女工的工作环境一对比,贺栖淮竟觉得,当初任家给她妈妈的工作,确实可以算“福利性岗位”了。
几百架机器一齐轰鸣,才进来几分钟,贺栖淮的耳朵就已经被震到发疼,空气中满是刺鼻的染料味道和各种绒毛粉尘,三十多度的高温却没有配备空调,两个电风扇不争气地嘎吱作响,将粉尘扬散开来。
“哎哟,两位警官,您们就别贵步临贱地了,去隔壁休息室坐着,我把人叫出来给您问话……35号、54号、58号!出来!”光头主管态度恭敬道:“这几个就是平时和陈美华熟识的女工,程先生……啊,还有旁边这位先生,您请用茶。”
呵,难怪态度这么恭敬。
原来不是对警察同志心怀敬意,而是冲着程寰啊。
程家的某个奢侈品公司是任廷泽父亲公司的重要甲方,程寰本人也跟任廷泽他爹私交不错,甲方总裁跑来“实地考察”,下面的员工态度能差吗?
三个身穿深灰色工作服的女工走进休息室,畏畏缩缩没敢坐沙发,程寰递过一张纸巾,温柔地示意她们可以擦擦手上灰尘。
“快,把中午你们跟警察们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有当时没想起的也再补充!”光头总管凶巴巴道。
“说过的就不必说了,我有一件事想请问几位。”程寰态度友好道:“陈美华认识的人中,有没有哪位是开卡车的?”
“或者说,你们有没有见过一辆破旧的中型卡车,驾驶座能坐两人的那种。”贺栖淮边补充边拿出手机,将案发路口摄像头拍到的卡车照片给女工们看。
“不认识……不认识……”
其中两位女工看了几秒后连连摆手,而另外一位短发阿姨却“啊”了一声,脸色惨白,双腿发抖。
“你怎么回事?58号!有线索就说!”光头主管眼前一亮,连忙摇晃她严厉道。
“这是……是公司对面,来福小卖部老板,朱来福的车。”
一听到朱来福的名字,原本态度恭敬的另外两位女工,表情也跟着僵硬下来。
不止是僵硬,甚至可以说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放屁哦,姐,朱来福那个王八的车比这个新,你瞎说个锤子。”
“就是说,他嘿有钱的嘛,啷个会开嘞种破车。”
“58号?你怎么回事?”
面对光头主管犀利的目光,58号低垂着头,似乎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
“我、我……”
贺栖淮给程寰使了个眼色,把闲杂人等都支了出去,只留58号一人在屋内,才示意她开口。
“不必担心,如果这件事真和朱来福有关,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
“警察同志!”58号女工瞪大眼睛,声音沙哑:“我要告发朱来福这个人,他非法勒索啊!”
“朱来福有严重的偷窥癖,我们全厂的女工都害怕他,有好多人上厕所被他偷看过……他这人不要脸,公司上面害怕报警影响不好,于是每次抓到了也就是警告,久而久之他就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敢偷拍照片,勒索我们。”
而58号女工,就是被他勒索的受害人之一。
“我……唉,我丈夫去世的早,这个年龄单身久了总有那方面的需求,一个星期前我就约了检修部的男员工,去房间里做那个。”
贺栖淮见她声泪俱下的样子,安慰似地端了杯茶过去,示意她别在意,慢慢说。
“我公寓在六楼,我以为肯定没事……我不知道朱来福怎么做到的,可能是去了对面那栋楼的楼顶,也可能买了无人机,他把我们拍下来了。呜,他把照片发给我,跟我说如果不给他两万块钱,他就把这个发给主管,发进公司微x群,让我没脸见人。”
“这是违法犯罪!”贺栖淮义正言辞道:“你给他钱了吗?”
“给了……给了,我不敢不给!我也就这口饭碗了。他怕留记录,让我给现金,交易地点就在工厂旁的巷子里。他当时,就开着图片上那辆三轮车。”
“你确定没有认错吗?”
并非贺栖淮多心或不相信女工的话,外观相似的三轮车实在太多,看走了眼是很正常的。
“绝对没有!你看着里!”女工指向案发地附近摄像头照片中三轮车后堆放的货品:“茅台箱子,朱来福车上就摆了这个,位置一模一样,他跟我说他赚了大发,要好好享受一番。他那副丑恶的嘴脸,我怎么可能记错!”
贺栖淮与程寰交换了一个眼神,目测有底。
不管朱来福是不是开车带走婴儿和陈美华的人,非法勒索的罪名基本不会错。
“关于朱来福勒索的证据,后续还拜托您配合提供……”
“警官!不止我一个人!朱来福那天拿到钱后兴高采烈地跟我说,他在这服装厂附近偷拍了二十年,勒索的人不说上百也就大几十,里面还包括不少爆炸性新闻。”
没来由地,一股寒意涌上贺栖淮心头。
他尽量镇定地、装作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
“什么新闻?”
“五年前,公司死了个前台女工,年纪不小了却风韵犹存,警方说是自杀,但朱来福说他知道,这个女工死的不正常,他当时拍到了些什么想去勒索,不过有更牛逼的人捷足先登了,不过他赚了好大一笔……啊,名字叫什么来着,我好像也听说过,贺、贺什么玩意儿?”
“贺小卿。”
“对!就是贺小卿!警察您知道啊!厂里的姐妹都说这位妹妹人挺不错,朱来福那肯定有她的线索,警官您去调查时一定要……警官?”
乒呤乓啷。
玻璃碎了一地。程寰回过神来时,身旁的贺栖淮已经满手是血,呆若木鸡。
杯子是他硬生生捏碎的。
程寰捞起他手臂时,贺栖淮的脑海里,早已一片空白。
他感觉眼前玻璃碎片不是落在地上,而是一片又一片,划在他的心口。
浑身血液沸腾,心却是凉的……贺栖淮鼻子一酸,他狼狈地想逃跑,又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把朱来福抓过来严刑逼供,他神情恍惚,他已然站不稳,他上前两步,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泪流满面。
“别怕……别怕……”
程寰紧紧地楼主了他。